樂聲早就停了,昨夜燈火輝煌的地方一片狼藉,酒杯東倒西歪,人也橫七豎八地躺了一片。
“還不醒?干活了。”阿文拿腿踹了踹沙發(fā)上的人,只見他不情不愿地翻了個身。
“這么快,幾點了?”阿力抹了把臉,暈暈乎乎地睜開眼。
“快一點了,再不走人家場子都要關了?!?p> “今天人這么少?”阿力踩著人字拖,走向經(jīng)理辦公室,時不時往后看一眼。
陳嘉文點了支煙,心里隱隱不安,“老東找人做事,叫走了幾個?!?p> 沒過一會兒,阿力出來了,甩了甩手上的鈔票,發(fā)出啪啪的聲音,“齊了,回去吧。”
兩人帶著三個小弟,往老東家里走去,按照慣例每次收完錢都要到這里清賬,然后就可以拿了自己那份揮霍揮霍,幫派的生活就是這樣,賺一天花一天,哪用得著想明天的事。
快到門口的時候,阿文停了下來,似乎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怎么了?”阿力拍了他的肩膀。
老冬瓜的住處雖然經(jīng)常有幫派的人來來往往,但也不至于空蕩得跟鬼街一樣,阿文往右邊看,那里應該有個阿婆賣餛飩的攤子,因為阿婆年輕時給快餓死的老冬瓜吃了一碗餛飩,所以一直沒人敢去找阿婆麻煩。
三十年了,阿婆只在臺風天收過幾次攤,今天卻不在。
不同尋常。
“沖?。 焙鹇晱膶γ?zhèn)鱽?,響徹整條街。
阿力還愣在原地,阿文已經(jīng)連推帶拉把他拽進了大門,有個反應慢的,直接被一槍爆頭,連求救的呼聲都未喊出,血已流了一地。
“快!把門關上,拿東西頂上!”阿文邊說邊推了張桌子頂住門,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幾人愣在原地,周圍連個趁手的武器都沒有。
“發(fā)生什么事了?”
見是自己人,松了一口氣。
“老大呢?”
“在樓上。”
阿力三步跨作兩步上了樓,阿文緊跟其后,不忘交代,“他們都有槍,小心點。”
等阿力進了房間,就看老冬瓜也是一臉緊張的模樣,趕緊問,“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來了?”
“剛到門口就被堵了,什么情況?”
“是成興幫的?!?p> 阿力沒想明白,“成興幫?我們又怎么惹他們了?”
兩幫雖說摩擦不斷,但自從劃區(qū)而治,分清楚地盤后還從未有過如此激烈的沖突,老東將自己知道的解釋了一下。
“那不欺負人嗎?不就打了幾個人,用得著跑過來殺人嗎?”
“老大!老大,阿高帶去的人沒一個回來的!”有個手下慌慌張張跑進來,見到老東一下子跪下,再一看,竟然滿臉眼淚。
“什么意思?”老東的臉色刷一下變白。
“老高帶去的人都死了,十三個,就在隔壁街的巷子里,都是中槍死的。”
“你去找車老大求助,其他人帶上家伙,跟我一起沖出去!”老冬瓜抽出腰后的手槍,上了膛,已然準備好血戰(zhàn)。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阿文沒有絲毫準備,看著阿力跟個無腦猩猩一樣熱血沸騰,壓根沒有意識到嚴重性。
他跟在老冬瓜身后,連槍都沒有,拿了手邊的一根鐵棍防身,這不是演習,這是生死之戰(zhàn),現(xiàn)在的他無比痛恨這群幫會分子,唯一的念頭,就是活著出去,全須全尾地見父親和妹妹,見何家誠。
一樓亂成一團,破門的聲音,抵抗的聲音,不過一會兒,槍聲消失了一陣,樓下失守了。
好在周圍都是民房,翻了窗戶就能上樓頂,老冬瓜一行人從天臺的路倉皇逃離。
幾十年的黑吃黑、內(nèi)亂早就讓警署和幫派有了默契,臨下班,不出警,天不亮,不出警,沒有警察想摻和到幫派間的斗爭,左右死的都是混混,是這個社會的渣滓。
找車佬幫忙,路上就要花一個小時,老冬瓜相信,撐過去,就會有人來,但是鐵雄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滅了這幫人,跟推土機一樣,所到之處皆是廢墟,凡是看著能藏人的地方先打上幾槍泄憤再說。
老冬瓜看著阿力,眼神有些恍惚,“人太多了,我們分頭走?!?p> 阿力想都沒想,帶著兩人從另一條路走,阿文也自覺地跟了上去,越是關鍵時刻,越不能出錯。
背后有槍聲,他們追來了,兩個小弟接連倒下。
“這邊!”阿文喊了一聲,阿力連忙跟著轉(zhuǎn)彎,爬上另一座樓頂,只是摔在地上沒爬起來。
“我被打中了,”阿力捂著肩膀痛苦地哀嚎,“你先……先走,別管我?!?p> 眼看后面的追趕聲越來越近,阿文看了周圍,將目光鎖定在一處角落,那是兩幢樓之間的平臺,有一人寬的縫隙,最重要的是平臺一側(cè)可以直接下樓。
來不及細想使出蠻勁扯下阿力帶血的衣服,隨后一腳把人踢到縫隙里,滾下了樓,一陣悶哼,阿力剛要開罵就見頭頂探出張臉來呵斥道,“還不快走!”
阿文披了血衣從另一個方向跑出去,眼睛一直在搜尋哪里可以下樓,越往上跑只會無路可逃。
被踹下樓的阿力還沒恢復過來,又聽到頭頂上有人說話,頓時緊貼著墻壁不敢大聲喘氣。
“媽的,跑得真快?!?p> “雄哥說了要把老冬瓜的干兒子帶回去,捅死吊起來,你們都找仔細了,人跑了被吊起來的就是我們。”
“那邊!往那邊跑了!”
一連串的腳步聲馬上消失了,阿力膽戰(zhàn)心驚,顧不上傷口,連滾帶爬順著水管下樓,剛落地,就看到對面雨棚上掉下個人,腳手架都斷了好幾根,沒被扎死算好了。
塑料膜卷成一團張牙舞爪,步步逼近,阿力驚恐地靠在墻上,以為死到臨頭了,卻見白色薄膜里出現(xiàn)一張熟悉的臉。
“靠你怎么還在這里,跑?。 卑⑽念~頭上的血順著臉頰流下,臉上也是鼻青臉腫,沖到阿力面前半扶半背著把人帶出巷子。
頂樓的人往下張望,發(fā)現(xiàn)了情況。
“在樓下!”槍聲又響起來,七零八落打在墻壁上。
阿力清醒了些,只是失血過多,頭還是暈得厲害,受了傷的兩個人相互攙扶,跌跌撞撞跑到路口,一輛面包車橫沖直撞,在面前停下。
車門嘩得打開,一個人伸出手,“力哥,老大讓我們來接你?!?p> 成興幫的人已經(jīng)下了樓,舉著槍就要往這邊趕,阿文拖著阿力上了車,還來不及關門子彈已經(jīng)打了過來,面包車凹進去一塊。
“快開車!”
車子啟動,一行人來不及系安全帶左歪右倒地撞在車窗上,不過好在成興幫的人沒追上來,槍聲越來越遠。
阿文這才看清車內(nèi)的人,個個狼狽,基本都負了傷。
“我們要去哪里?”這條路很陌生,警覺心一下子起來。
“去找車老大,老大已經(jīng)上車先走了,讓幸存的兄弟都到車老大那邊會合。”
窗外居民區(qū)變少,已然走了去郊區(qū)的路,天邊一抹魚肚白,不遠處有警鈴聲傳來,有人在收拾殘局了……
“哇有沒有開錯路啊,是這里嗎?”阿力瞇著眼,面前的景象對于從小跟著老東在街頭跑的自己來說屬實難以置信。
墻上的監(jiān)控器閃了幾下,兩米多高的鐵門自動打開了,一條水泥路容得下兩輛大貨車并駕齊驅(qū),兩旁的樹木造型各異,還有穿著工作服的園丁在修剪樹枝。
“你們看?!?p> “那邊那邊,穿的像是在演戲一樣啊哈哈哈哈。”
不過很快笑聲就停下了,車子開了大約十分鐘,眼前出現(xiàn)一座如花園般的別墅,門口的石獅子威武雄壯,門欄處則綴著歐式古典花紋還有兩根碩大的羅馬柱,兩者結(jié)合卻并未有什么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
再過去就是一米多高的樓梯了,眾人下了車,好奇地四處打量,底層的混混怎么有機會見識到如此奢華的生活,或許他們也不相信,自己幫派的老大竟然能做到跟新聞里的富人一樣,有大花園、大別墅,還有眾多的仆人女傭。
門口走出一個人,戴著墨鏡,一身體面的黑色西裝,莊嚴的感覺令人肅然起敬,這就是車老大的人嗎?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后面又走出幾個一模一樣打扮的人,分列兩旁,像戲文里將軍手下的小兵。
“原來是保鏢啊……”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被阿力瞪了回去。
“老大,這些就是我的手下?!币幌蚱饣鸨睦隙洗藭r卻像乖順的綿羊,一臉陪笑,連脖子上的金項鏈也沒那么亮眼了。
阿力看到最敬重的老大低眉順眼,對著一個更老的老頭卑躬屈膝,心里不是滋味。
那老頭一身月白色太極功夫衫,半白的頭發(fā),雙側(cè)臉頰如刀削般凹陷,一雙三角眼如鷹般犀利,除了手腕上戴著一支不太明顯的手表,再無其他裝飾,就連鞋子都是千層布底鞋。
這就是鴻運幫的幫主嗎?阿文只在很久以前的檔案里看到過對這個人的描述,心狠手辣、堅毅果決,手上人命更是不計其數(shù)。
車佬如帝王般俯視著這群殘兵敗將,直到看見阿文,四目相對,有片刻停留,陳嘉文仿佛從他眼中看出一種蔑視,對失敗者無情的嘲笑。
老東把手下帶到這里,究竟是福還是禍?
“爺爺啊,我等下去參加Party,你看我穿這個好不好?”一個女孩從后面鉆出,晃著腦袋俏皮地看著車佬。
車老大瞬間換了一副慈悲面孔,瞇起眼睛笑呵呵地說,“我們小黎長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p> 車小黎聽了更是得寸進尺,“爺爺我最近看中一條項鏈,很漂亮,感覺跟我超配的。”
“買買買,都買?!避嚴羞呎f邊跟手下的人打招呼,轉(zhuǎn)眼間車小黎已經(jīng)去選珠寶了。
孫女一走,車佬又恢復了面無表情,“既然來了,就先住下吧,”轉(zhuǎn)頭對著老東,聲音緩和了一點,“平常小心點,不要亂跑。”
車佬一走,幾人立馬松了口氣,大大咧咧進屋,更是被華麗的裝修迷了眼,癱倒在真皮沙發(fā)上。
“貴貨果然不一樣,就這沙發(fā)軟得人都快陷進去了?!?p> “那小妞長得真漂亮,跟我們力哥很配啊。”
阿力聽了這話呵呵傻笑幾聲,他對車小黎確實一見鐘情。
老東狠踹了說話的人一腳,“別胡說!老大最寵這個孫女,被他知道小心把你皮給扒了?!?p> 阿力聽了老東的話,不由覺得掃興,看了周圍一圈,又低頭看看自己土氣的打扮,好像真的不配。
“老大,車老大去哪里了?”一個黃襯衫胡子拉碴的小弟問,似乎也害怕被聽到說了什么不恰當?shù)脑挕?p> “車老大本來在這邊度假的,事發(fā)突然,先讓我們住了,他應該回家了?!?p> 小弟們一片驚呼,原來這么漂亮的房子只是用來度假的,那車老大的家該多大啊。
“受傷的人都過來包扎,之后會有人帶你們?nèi)バ菹ⅰ!币粋€頭發(fā)梳得精光的中年女人朝這邊說話,挺直了背,派頭十足,但也能從她的臉上看到明顯的厭惡。
換做原來的老冬瓜早就上去扇巴掌了,而今寄人籬下,沒了往日的氣焰。
經(jīng)此一遭,阿力覺得老東頭發(fā)白了不少,心里也不是很好過,暗暗發(fā)誓早晚要把這兩天丟的臉找回來。
阿文頭上纏了紗布,眩暈感也減輕了不少,屋子里的氛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唯有跑到樓頂天臺,居高臨下地假裝看風景,車佬人走了,卻沒帶走保鏢,這些人是來監(jiān)視他們的。
角落隨處可見的監(jiān)控器,每十分鐘換班巡邏的保鏢,很少見到過這樣的嚴防死守。
“哎,你叫什么名字?”穿著短裙的女孩靠在欄桿上,低眉淺笑,卻眼含熱烈。
“阿文。”陳嘉文感到一陣詫異,車小黎居然還沒走,這里的安防如此嚴密是因為她嗎?
女孩往前跳了幾步,離陳嘉文只有半米的距離,“我叫車小黎,黎明的黎,你可以叫我小黎。”
關于車佬的家人,資料很少,不代表沒有,這個孫女估計還在上大學。
陳嘉文笑了笑,卻轉(zhuǎn)過頭,“小黎,你爺爺都走了你怎么還不走?”
車小黎跑到他面前,攔住去路,俏麗的臉龐湊上去,“怎么,你關心我?”
“你們在聊什么!”阿力出來找人。
阿文擺了擺手朝房間走去,車小黎則扁著嘴巴,不太高興被人打斷談話,沒多說一句就走了。
“你們在聊什么?”阿力跟在身后,像個尾巴怎么都甩不掉。
腦袋一疼,阿文倒在松軟的床上,有錢人就是好,床單都這么香,他捂著受傷的額頭只想睡覺,還沒找到舒服的位置躺好就被擠下床,阿力顯然是生氣了。
“我跟你說啊,那妞我看上了,別跟我搶?!?p> “傻逼吧,”阿文從地毯上爬起來,眼睛都沒抬躺在另一張床上,“喜歡就追,老子才不稀罕?!?p> 不一會兒房間就響起了呼嚕聲,阿文抱著棉被完全沒有睡意。
接下來該怎么辦?在這里躲到什么時候?
車佬會怎么對待這些人?
鋪天蓋地的問題折磨得他心力交瘁,眼皮子一直打架,但腦子卻無法安靜下來,有時候真羨慕阿力的沒心沒肺,做事都不用動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