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墻內(nèi)和解

　　眼看再過兩天就可以離開拘留所了，可法院突然來了一紙拘留決定書，程建祥又要在這個鬼地方待上15天，他的怨恨可想而知。他恨不得把執(zhí)行局里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人都罵個遍?？蛇@又能怎么樣呢？罵人又不能解決問題，他還是一樣出不去。這樣一想，程建祥反而消停了。

　　陳默雷猜的沒錯，程建祥的確換了個地方重新開張了，而程建祥擔心的也正是他的新廠子。

　　如今，這種污染環(huán)境的小工廠都是短命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關(guān)停，對此，員工們也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們也是干一天算一天。

　　程建祥的新廠子建在了離東州300里遠的蒙原縣的一個山村，是租用村里廢棄的小學校建的。他在那里雇了8個農(nóng)民，工資月結(jié)月發(fā)。如果過了發(fā)工資的日子，他這個老板還不出現(xiàn)，他想都想得出來到時候廠里會發(fā)生什么事：那8個農(nóng)民拍屁股走人算好的，說不定他們還會把廠里的設備賣了廢鐵去抵他們的工錢。

　　程建祥一直數(shù)著日子，再過5天，就到發(fā)工資的日子了。執(zhí)行局的人這個時候突然來了這么一手，搞得他措不及防。這樣以來，他就要再過15天才能出去，可要真等到那個時候再出去，一切就都晚了。所以，無論如何，程建祥想，在發(fā)工資的日子到來之前，他都必須想辦法出去。

　　其實，程建祥不是還不起馮耀先的錢，只不過如果還了馮耀先的錢，他的新廠就徹底轉(zhuǎn)不動了。程建祥是個頭腦精明的人，他很快就想到了執(zhí)行和解的辦法。他早就聽說過，如果能跟申請執(zhí)行人達成執(zhí)行和解協(xié)議，并履行一部分執(zhí)行款，只要申請執(zhí)行人同意，就可以提前解除司法拘留，到時候就可以出去了。

　　只不過，他還要仔細算算，要先履行多少執(zhí)行款，才能既讓馮耀先同意和解，又不至于讓自己的新廠子停產(chǎn)。

　　當天下午，李濟舟接到拘留所的電話，說是程建祥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主動提出愿意跟馮耀先和解。這個消息讓李濟舟多少有些吃驚，他想到了程建祥可能會轉(zhuǎn)變態(tài)度，但他沒想到程建祥的態(tài)度會轉(zhuǎn)變的這么快，上午還對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這才剛過去不到4個小時，程建祥的態(tài)度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zhuǎn)彎。

　　接著，李濟舟電話聯(lián)系了馮耀先。

　　聽到這個消息，馮耀先也有些驚訝，不過，他還是答應了。達成執(zhí)行和解，就能拿到一部分執(zhí)行款，這總比一分錢都拿不到要強。

　　第二天一上班，馮耀先就到了法院，不光他來了，他老婆奚愛梅也來了。

　　本來，馮耀先自己來就可以了，但奚愛梅聽到這件事后坐不住，非要跟著來，而且今天上午還特意把門頭給關(guān)了。

　　因為拘留所9點鐘才開門，所以，李濟舟有短暫的時間跟馮耀先閑聊幾句。馮耀先說，他平時主要是經(jīng)營電器門市，偶爾也會放放貸款收收利息。以前的時候，放貸還能掙到錢，可現(xiàn)在不行了，能把本錢收回來就算不錯了，所以，這一行他以后也不打算再干了。他還說，除了這個案子，他還有其他6筆債沒收回來，其中，有4筆已經(jīng)起訴了，有2筆還沒到期，到最后這6筆債恐怕也要走執(zhí)行程序。

　　9點半左右，法警把程建祥從拘留所提了回來。兩個一年多久沒見面的親戚，就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面了。

　　因為這個案子，親戚間的情分早已當然無存。見到程建祥，馮耀先也不管這是什么地方，上來就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什么混蛋王八蛋之類的臟話不停地從嘴里蹦出來，總之，怎么解氣怎么罵，什么難聽罵什么。奚愛梅更是氣不過，踢了程建祥一腳，還覺得不解氣，還想再踢，結(jié)果被李濟舟厲聲喝止了。

　　與之相反，程建祥倒是老實的很，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這哪里是來和解的？簡直就是來罵街的嘛。李濟舟本以為馮耀先夫婦罵上幾句出出氣，也就行了，沒想到這兩口子竟然罵起來沒完了。照這么下去，還怎么和解？李濟舟當即厲聲打斷馮耀先夫婦，說：“你們拿法院當什么地方了？罵街呢？你們要是不想和解的話，這事就算了，都回去吧！”

　　馮耀先見李濟舟生氣了，這才安靜下來。

　　接下來，便是“談判”環(huán)節(jié)，商議這筆債該怎么個還法。

　　李濟舟先讓馮耀先說說他的意見，奚愛梅卻搶著說：“當初你跟我們借了20萬，現(xiàn)在連本帶利可得有30萬了。你要真想和解，就先拿一半，剩下的年底一把還清。”

　　李濟舟白了馮妻一眼，說：“沒問你，你不是案子的當事人。我問的是馮耀先?！苯又涯抗馔断蝰T耀先：“你說，你是什么意見？”

　　馮耀先悶著頭，說：“我老婆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p>　　李濟舟又問程建祥：“你呢，你是什么意見？”

　　程建祥誰也不看，眼睛盯著桌面，說：“錢我可以先還一部分，還款計劃咱們也可以商議，但咱們得先把借款本金的事說清楚。當初我跟你借20萬，可你給我轉(zhuǎn)賬之后，讓我把現(xiàn)金取出來，先給你5萬，說這是預扣的利息，這筆賬怎么算？這事我可找明白人問過了，你放貸的利息高我認了，可這5萬塊錢得從本金里扣出來吧?！?p>　　“誰預扣利息了？你有什么證據(jù)？沒有證據(jù)，別冤枉人！”奚愛梅一聽這話，又開始搶話頭。

　　程建祥輕笑一聲，說：“我要是有證據(jù)，開庭的時候我就去了?？伤自捳f，舉頭三尺有神明，人說話得憑良心，昧著良心是要遭報應的！”

　　“誰昧著良心了？”奚愛梅從包里拿出判決書，往桌子一拍，說：“判決書上白字黑字寫著呢，本金20萬，法院都判了，難道還會有假嗎？你想賴賬，門也沒有！”

　　從“談判”開始，馮耀先就沒說幾句話，但他才是申請執(zhí)行人，怎么達成執(zhí)行和解協(xié)議，他得拿出意見才行。李濟舟又問他：“馮耀先，你是這個案子的申請執(zhí)行人，你不能一聲不吭，總得說說你的意見吧。”

　　馮耀先抬頭看了看李濟舟，又看了看奚愛梅，說：“我老婆說的，就是我想說的。”

　　馮耀先一句話把李濟舟給打發(fā)了，可李濟舟也不好說什么，畢竟，人家是夫妻，而且是當場形成的代理關(guān)系。

　　或許馮耀先當初真的預扣了5萬元的利息，但程建祥現(xiàn)在是空口無憑，李濟舟就算想幫他也幫不上。可如果這個問題談不攏，下面的問題就很難談下去。而且，現(xiàn)在又有奚愛梅過來橫插一杠子，要想達成和解協(xié)議，恐怕沒那么容易。

　　李濟舟想了想，對程建祥和奚愛梅說：“你倆在這兒商議著，我先帶馮耀先去辦公室填個手續(xù)?！瘪T耀先一聽要填手續(xù)，沒有多想，就跟著出去了。

　　到了辦公室，李濟舟招呼馮耀坐下后，然后直接了當?shù)貑査骸榜T耀先，你說實話，你當初是不是真的預扣了程建祥5萬塊錢的利息？”

　　馮耀先這才知道，李濟舟根本不是找他填什么手續(xù)，而是誑他出來?？伤膊缓谜f什么，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李濟舟繼續(xù)說：“就算當初你沒扣那5萬塊錢，可這么高的利息，你也算賺了，你就不能做出點讓步嗎？”

　　馮耀先一聽這話，突然抬起頭來，憤憤地說：“賺什么賺？從判決到現(xiàn)在，他程建祥一分錢都沒還，我賺他什么了？是他賺了還差不多?！?p>　　“你別挑刺兒行不行？”李濟舟毫不客氣地說：“我說的是，如果程建祥還了你的錢，你就賺了。這意思你還聽不出來嗎？你在我這兒發(fā)生么脾氣？”

　　馮耀先知道自己不該沖李濟舟發(fā)脾氣，語氣緩和了下來：“我不是沖你發(fā)脾氣，我是氣不過。我那個門頭一年才掙多少錢？當初我是沖著親戚的面子，才把錢借給他的，可他倒好，拿了錢人卻沒影了。就這樣的親戚，還不如沒有呢！”

　　聊了幾句，李濟舟就看出了，馮耀先的確是個模范丈夫，只要他老婆奚愛梅不松口，他就絕對不會松口。所以，即便跟他談的再多，也沒什么意義。

　　回到執(zhí)行室，程建祥還在跟奚愛梅討價還價，激烈程度不亞于兩國之間的領(lǐng)土談判。李濟舟聽的出來，奚愛梅一點也沒有讓步的意思。就這樣吵了半個多小時，最后是程建祥服了軟，不再提預扣利息的事了。

　　接下來，是商議還款計劃。

　　奚愛梅說：“我還是原來的意見，先還一半，15萬，剩下的，年底之前一把還清?！?p>　　程建祥一聽就惱了：“我都白白搭進去5萬了，你就不能讓讓我嗎？你是想把我逼死嗎？我告訴你，把我逼死了，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奚愛梅瞪著眼睛，問：“那你想怎么還？”

　　程建祥把頭一撇，說：“我先還10萬，剩下的錢分期還，第一年還10萬，第二年連本帶利還清。我就這個意見，同意就簽協(xié)議，不同意拉倒?！?p>　　奚愛梅見程建祥態(tài)度強硬，稍稍做了點讓步：“這樣吧，先還15萬，剩下的錢也別年底了，一年之內(nèi)還清?！?p>　　“你真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呀！”程建祥瞪著奚愛梅，眼里冒著怒火：“我實話告訴你，就這10萬塊錢，我還得撕下臉皮去跟兩邊的老人借呢，你還15萬？我跟你明說了，就10萬，你要不同意，我也沒辦法。大不了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拘留所！”

　　奚愛梅仔細想了想，不管怎么樣，先拿到這10萬塊錢再說，于是，便同意了程建祥的意見。不過這回，沉默寡言的馮耀先倒是不再沉默了，他問程建祥：“你外面欠了那么多債，整天東躲西藏的，我憑什么相信你會按時還款？”

　　“這個你放心?！背探ㄏ樾攀牡┑┑卣f：“我在外地又開了個新廠子，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如果還不信，等我出去了。你可以跟著我一塊兒去看看。”

　　程建祥的話很是隱晦，既不說新廠在哪兒，也不說新廠是干什么的。李濟舟旁敲側(cè)擊地問他，他也不肯透漏，只說干的是正經(jīng)買賣。

　　經(jīng)過這么一番討價還價，雙方終于達成了執(zhí)行和解協(xié)議，程建祥也寫了具結(jié)悔過書。三天之后，程建祥的妻子崔紅云把10萬元的執(zhí)行款交到法院，李濟舟按照慣例，提前解除了對程建祥的司法拘留。

　　其實，李濟舟已經(jīng)猜到，程建祥十有八九干的還是污染環(huán)境的買賣，可他沒有證據(jù)，只好把這點有限的信息通報給了環(huán)保局，交給環(huán)保局去處理。

　　從拘留所出來以后，在馮耀先的要求下，程建祥的確領(lǐng)著馮耀先去看了自己的新廠子。

　　但三個月之后，程建祥又突然沒影了。馮耀先趕去蒙原縣的廠子一看，廠子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他找到了原先的員工，他們也不知道程建祥去了哪里，估計是換個地方重新開張了。馮耀先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程建祥的當，程建祥當初之所以那么激烈地討價還價，原來是在他面前演戲，程建祥的真實目的是以此來迷惑他，騙他達成和解協(xié)議，好盡快從拘留所里出來。而后來發(fā)生的一切，想必也是程建祥提前就已經(jīng)計劃好了的。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