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歌已經(jīng)站在兒子桌前很久了。照理說,她應該是盡快收拾好挎包,就像其他母親一樣,為即將高考的孩子做好堅實的后盾和補給站。但她現(xiàn)在面對著兒子的書桌時,竟分不出哪些是資料,哪些是課本。她的手一次次摸向卷角的書頁又猶豫地縮回來,摁開手機想比對qq群里發(fā)的照片,消息的通知欄上卻只顯示了該群聊已解散。是什么時候來著?
?敏歌細長的彎眉漸漸擰成一團,像貓咪撥弄的毛線球,千絲萬縷,繁蕪叢雜,分不出線頭,只好一直擰著,結著,懸在因撲粉而透得灰白的臉上。她終于放下了手機,一手扶著窗沿,在孩子的床邊坐下,指肚上揩了一層灰。敏歌倚著床板愣了一會兒,喃喃的對自己說“是什么時候來著?”她自己又想了一會,是什么時候,又怎么可以是說得清的?
?虛握著的手機屏幕閃過了消息,亮起的白光映在敏歌的眼睛里。她隨即震了一下,整個人像被電著了似的帶來短暫的抽搐。敏歌把頁面調(diào)下來,拉低了手機亮度,扣在熒屏上的指甲微不可查的顫著。微信—家長群—新增信息—圖片。敏歌的眼神一閃利了起來,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兩三厘米,如同海上盤旋著時刻準備下嘴捉魚的海鷗。這只新適應環(huán)境的海鷗約是第一次出來捕食,數(shù)次同魚兒擦身而過,而水下的魚兒只是原地打轉(zhuǎn),帶起的漣漪像風親吻海面而羞澀的渲暈。
?是孩子照的藍底二寸相片。
?敏歌的神兒跟著照片跑走了,頁面下有藍色提示的新增信息,沒有振動,沒有鈴聲,只有不斷上漲的數(shù)字,在空白的頁面上跳動著,疏離而冷漠。她想。兒子真的長得很像丈夫。這樣的臉型,這樣的眉眼,除了校服不是相同的,便是最親近的人也是要辨認一會兒的。敏歌伸開兩指點開照片放大,這真的是很像。
?怎么會這樣像了呢?小時候兒子明明和自己最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時候她剛結婚就有了孩子,兒子出生時媽媽拿著自已小時候的照片比著說像,丈夫在一旁握住她虛軟的手,親吻她汗?jié)竦哪橆a。他說兒子一瞧就是個帥哥坯子——才剛出生就已經(jīng)有她當年的神韻了。
?敏歌把身體向下彎了彎,她的手機放在膝蓋上。家長們自己有個小群,到昨天斌斌媽媽才把她拉進來。這會兒有的家長已經(jīng)在群里發(fā)了學校門口的照片:接即將上陣的將士回家!下面笑作一片,稱她的比擬過于夸張。敏歌也跟著扯了扯嘴角,帶開眼尾經(jīng)年積下的幾橫細紋,然后便似慢慢失水的土壤,一點點僵住了,崩出幾條裂縫。
?她家離學校并不很遠,所以她家孩子總是自己回來。敏歌每晚回到家時,孩子屋里的燈已經(jīng)關了。他們總是見不了幾面的,盡管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卻長久地隔著一層紗簾。朦朦朧朧,似真似虛。
?原先被她視為依托和避風港的這個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連磚縫都是冷的。敏歌有心追溯過往的信箋,卻只觸到了滿身焚毀的飛灰,迸出幾乍急驟的光星,灼得人害怕。她無數(shù)次的追味品鑒,像嗓子里哽了一口油,膩的要吐出來,僅僅出于生理反應。她每一次胸腔的浮動都能感受到出于靈魂的,刻在骨血里的瘆寒。麻木牽制的肉體,精疲力盡的元神——如果這真實存在,那想來也是千瘡百孔,潰爛腐蝕。敏歌把頭埋在腰腹處,手指尖敲著木制的床板發(fā)出“噔噔”的響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她是坐在那里,又仿佛已經(jīng)逃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藏了起來。她在等待——等待著自己興許能找到她,然后對她說:算了,你走吧。
?敏歌在難得的靜謐中汲到了絲絲的松適,于是就想一直這么屈著,這樣抱著自己,就不需要面對什么。良久,她還是無力的撐了起來,扯開破碎的衣布,把棉花重新塞進皮囊里,一針一線的縫住。初做這件事情時,她是極不情愿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無所謂了。像往常一樣。
?敏歌拎起隨身的手包走出了孩子的房間,到玄關把穿著的拖鞋踢到柜底下,熟捻地把腳鉆進小高跟,手指勾起鑰匙扣、小金墜珠耳環(huán)和水鉆貼的項鏈,開門,反身關門,復又拉了幾下。另一只空著的手拿起垃圾袋子向樓下走去。
?她的丈夫在樓下等她接孩子放學。
?敏歌踩著高跟“噠噠”下樓時,耳邊順下的一綹發(fā)絲落到了眼前遮去一部分石階。她不耐地皺了皺眉,把垃圾袋放到下一階,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黑頭繩——那是最簡單的款式,通黑帶根筋,樸素卻又泛著沉沉的枯燥寡味。她低頭用牙尖咬住繩的一端撐開轉(zhuǎn)在手腕上,拉了兩個環(huán)熟捻的攏住散開的長發(fā),挽成個結盤在腦后。而后,她再次提起了垃圾袋,一層層走下去。
?敏歌的心很靜,很靜。靜到她甚至可以聽到住宅公園里,張姐帶著孫女玩兒傳來的歡笑聲。孩子們騎著四個輪的小自行車“咯吱咯吱”滿地繞。一單元的李大爺也登著三輪載著他放學的小孫子回家,他們通常要先買菜,再一道回來。敏歌偶爾能見到他們,在不上班的時候。如若不去分辨,他們的聲音便全雜在一塊,像是系了個塑料袋,響動悶在里面。如若不區(qū)分辨,傳來的聲音就總是渾渾的,像一池子污水探不到真。如若不去分辨,敏歌想,那想來必定是另一個世界,永遠探不到邊。
?臨出防盜門前,她看到午后的陽光從那個小窗格里投下來,襯的樓道里灰塵四浮,毛絮飛舞。敏歌立在那里,透出窗子向外看——她將目光望的長遠,卻不知識的是地上揚起的土灰還是柳下浮去的毛絮。其實,她自己也說不上來。這么站了一會,敏歌只是再次把垃圾放在地上,扯下那根束縛住發(fā)絲的,不甚緊的頭繩,悄悄塞近垃圾袋的空縫里,一手推開了門。灼燙的澀浪刮著表膚,以火舌擁吻靈魂,烈焰愈起。敏歌散下的頭發(fā)被吹亂了,眼睛也耀的睜不開。都下午這個點了,還是這么熱。她有點擔心將要高考的兒子,決定回來的時候捎兩瓶清涼油。
?她向上提了提包,把垃圾扔到院里的大垃圾桶里,動身找丈夫會合。丈夫一早下來發(fā)動車子,該是在樓底下不遠處停著。她在樓底下繞了繞,希望丈夫務必能把空調(diào)打開。沒用多長時間她就看到丈夫的車子。敏歌知道,她還是了解他的。
?敏歌是很厭惡煙味的。
?佑綸拉開車門的那一刻,似乎只在縫隙的分厘之間,那股生澀嗆辣的窒息般的死味兒就迫切的,囂張的縈散在面前,化為條條鋼打的長鏈,把自己勒在蜀山懸邊,進退兩難。敏歌不理解,也不愿意承認自己的丈夫居然甘于拜服依附它,揮之不去的臭蟲自認被溫暖閑適所擁,實則污水橫流,惡不堪言。
?他吸食著這根不大點的煙,眉頭微蹙,雙眼迷離,兩頰下陷,像是要把這口氣融進肺里一樣深吸,接著吐出一個個不經(jīng)意的煙圈,以求短暫的歡愉而釀成絲絲密密分崩離析禍患的隱線。骯臟的火機迸出火星點燃欲望時,也將經(jīng)久成災的導線炙燒。
?敏歌難以忍受關于煙的任何一部分,她因此抓狂,痛心,可她的丈夫全然不顧。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一直都是。敏歌時常在想,當一對夫妻,一對年少相守的夫妻,到了這種無路可進,無路可退,唯余爭執(zhí)的可悲境界,還能去挽回什么。敏歌沉默了,其實她心里明白兩個人都是名為生活的演員。數(shù)不清的遷就忍耐,一次次的對峙沖突,最后只是平波無瀾,再一次又一次的退讓。
?敏歌不是不讓他抽煙。
?她理解屬于男人的青春激情,也明白步入社會的壓力難抑,她很想分擔丈夫背負的責任和重擔,她知道,她都知道。唯有一點敏歌糾結多年,盤繞成疾。
?他之前是不吸煙的。哪怕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光里,他都沒有碰過煙,沒有麻痹自己,沒有放縱自己。當那個晚上敏歌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在孩子床邊掏出煙時,她感覺自己的底線被踐踏了。她瞪著那半截煙頭,心口燒得旺。背叛,是的。敏歌不再被丈夫需要,也不會得到丈夫的信任,那時她的腦中蕩著一個聲音:
?吳敏歌,你完了。
?這個聲音懸在心中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扎根發(fā)酵時,佑綸戒了煙。他戒得那樣干脆,就像不曾觸碰一般。敏歌恍然意識到原來丈夫抽的好似燃了一輩子的煙,從頭到尾至始而終都只是一根。敏歌害怕了。丈夫?qū)ψ约荷埔怅P懷的感動和越發(fā)敏感的心緒以及可能造成后果的臆想雜糅一團。敏歌在千絲萬縷中尋找源頭,當一段關系有了裂痕——一旦有了這種裂痕,那會變得極為脆弱,岌岌可危。事實上,時間證明一切。
?所以敏歌已經(jīng)不甚在意只幾根煙的存在。從開門到煙散,長不過匆匆?guī)酌?。敏歌沒多說什么,她沒有去質(zhì)問丈夫,沒有去揭穿他。她至終連表情都沒有分毫動搖。丈夫拎了她的包,敏歌便沒再管,上車之后任丈夫把門闔住。
?“回頭轉(zhuǎn)新建路,我在那里有張卡,給孩子買點清涼油。天氣熱,考場怕是沒風扇?!泵舾杩吭谝伪成舷肓讼?,又向后側(cè)身去提剛才放到后座的挎包。包的側(cè)袋里塞著一只子彈狀的小口紅。敏歌拿到東西坐回來,順手把安全帶拉上。她把車頂上翻住的鏡子展下來,一遍遍涂著玫瑰一般的膏體,整的嘴巴黏糊糊的,艷得過了頭。
?“記住別往孩子學校門口拐,右邊走小道正好拐進巷子……學校門口附近有所小學。算算時間應該也是這個點放,又卡上路口的紅綠燈……巷子里人少不至于堵的出不來?!泵舾栊跣踹哆兜恼f了一會兒,然而事情本就不多,幾件陳麻爛谷子的口頭話翻來覆去的在嘴里搗鼓著,和嚼到?jīng)]味兒的口香糖一樣。敏歌覺得,那真是比口香糖還惡。尤其是還要去垃圾桶里掏口香糖出來放到嘴里繼續(xù)轉(zhuǎn)的自己。
?所以后來她也不開口了,車子發(fā)動了就靠在后背上側(cè)頭看窗外。車里開著空調(diào),不能開窗子。窗外的那條街是她每天下班都要走過的,其實這不算從單位回家最快的一條,但敏歌總想走走孩子走過的路。興許能碰上孩子,那最好。碰不上也沒關系,自己回來的晚,大約是遇不上的。只要每天籍由這么一點點帶著暖氣的期翼,漫長無休的生活,就能望見點盼頭。
?不用面對爭吵,不用面對痛苦。暫且封閉五感,麻痹神經(jīng)的一瞬是盡力想去抓緊的剎那。意識到這里,敏歌睜開了眼睛,感覺鼻頭有些酸。因為她理解了她的丈夫,在不可挽回的時間,在萬丈懸崖的峭邊,在無人之境,在雪山之巔。
?“有些悶,把窗子放下來吧,吹吹自然風比空調(diào)健康?!泵舾栉⑽⒌拖骂^,想要掩住有點紅的眼圈,讓風帶著這些愁緒散開。她不是感性的人,只是年紀大了,想到點什么,心里總是堵。這賭的人難過,找不到發(fā)泄的地方,不能說也不能表達,只有從眼睛里面流出來。人總是要成長,敏歌也曾有過年少時光,那時她不愛哭,佑綸也不愛抽煙。
?“今天整理資料的時候,看到兒子照片了”敏歌吹著風,聲音也隨著混在風里,模糊不清?!皟鹤拥恼掌盏暮芫?,一點也不露怯。我沒能去陪,他自己跟同學們照的,我還是第一次看,都被驚著了?!泵舾钃荛_吹到眼前紛亂的發(fā)絲卻拂不去心中的亂麻。
?“他很像你?!?p> ?“如果把你當年的檔案拿出來比對,你也會吃驚?!泵舾柘蛴泳]轉(zhuǎn)過頭去看他。這是她上次第一次直面丈夫,且是因為孩子?!翱磧鹤幽莻€樣子,穿著校服,手臂的袖子微微挽上去,領口向下壓平,挺直的坐在那里。有時候我都不能分清。他又像剪了短頭發(fā)的我。真的很神奇,佑綸。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敏歌轉(zhuǎn)回頭,往車座里窩了窩。
?“佑綸,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發(fā)覺,我們都老了。”
?由校園步入婚姻殿堂的美好愛情只在小說里出現(xiàn)。敏歌曾受萬人追奉擬作月老花神,也曾作為人們茶余飯后不時聊起的談資。而如今她置身事外,似乎一切都不曾破碎一般扮演著那個幸福的甜蜜的女人。工作和家務如同麻藥一般使他在劇痛中得以喘息,也變得像一部智能手機,機械的完成自己每天的事務,然后得到解脫一樣安心睡去。漸漸地,對藥產(chǎn)生了抗體——盡管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敏歌覺得,人一定不要有回憶。她用一鍋一盆一米一鹽慢慢構成的這個紛雜的記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親身經(jīng)歷的,才會被大腦保存下來。正因如此,面對偶爾一現(xiàn)的美好便會萬分痛恨,然后不顧一切的去攬入懷中,去珍藏。她覺得自己是婚姻的乞丐,是感情的奴隸。她的生活像一張浸過油的紙巾,在模糊中渾渾噩噩的走過。
?敏歌把多余的口紅擦試掉。
?爭吵過后她總是翻開高中必修一的語文課本,展開首頁用開心貓貼好的紙條。【人生若只若初見】。這些是她不能觸碰的東西。敏歌低著頭,隨著佑綸停車閃了身子又坐回來。她沒有選擇去回答丈夫照片的問題,也沒有去回應孩子的選擇。自己沒有任何權利去過問孩子的人生,正如她從未踏足一般。
?可又覺得委屈,不甘,憤怒,想去發(fā)狂的質(zhì)問張佑綸,用手錘爛鎖住的車門,砸碎冰冷的窗戶,去撕扯,去哭喊。十數(shù)年的光陰,我的孩子,你賠給我。敏歌在心里喊。你賠給我。而后她冷靜下來,覺得好笑。張佑綸有什么可賠她的,他們兩個都是一個德行。
?他們兩個才是一個世界的人。自己的兒子一定倒霉死了,才會生到這樣的家庭里。
?敏歌最終是一句話沒有說,車窗里吹起來的風兒帶著暑氣,蒸人得緊。
?電臺里放著鄧麗君的歌,是甜蜜蜜。甜到膩人的愛,浪漫又歡愉。愛神選中的兩個人,天生就是歌里描述的那樣,你在我的夢里,你在花叢里,你又對我笑,穿著花裙子,在山間搖。這是年輕的時候敏歌在文藝團學的第一首歌,跳的很丑。她每天回家跳給佑綸,煲電話粥,從開頭到結尾,有些倉促。敏歌看著專輯上轉(zhuǎn)動的鄧麗君,很美,很甜。只是當時的自己一定笑得比她更夸張,被她媽追著舉著掃帚抽,以為中了邪。
?“你換首歌吧,等會兒兒子回來,放個奔跑?!泵舾璺_車載鏡子,掏出包里的小梳。之后她準備剪掉頭發(fā),辭去工作,大概剪到耳朵那里。她可以偶爾穿一些小年輕流行的衣服,可以嘗試更多的工作,可能還可以跟在兒子身后看他一天都在干些什么,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看些什么電影。她還可以去九寨溝,西藏逛一逛,敏歌很喜歡自然景觀,只是一直沒時間去看。她還可以給自己放很多天的假,去買那個一直舍不得下單的香奈兒,去幫著照顧鄰居李大爺?shù)膶O子。她想著想著有點愣住,偏頭看了一眼佑綸。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切了綠燈還沒有發(fā)車,后面的車已經(jīng)堵住了。敏歌覺得自己應該拍一拍他,可她忽然有一種預感,自己以后大概,就不會有像這樣安靜看著他的機會了。敏歌咳了一聲。
?在剛剛她發(fā)現(xiàn),沒有丈夫的她也可以活的很好。這個瞬間在敏歌平靜的一個午后到來了。它可能代表著真正意義上的解脫。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敏歌不去思考這個,因為覺得不應該替未來的自己下包票。
?離婚是給自己的一個借口,她在等自己真正放下的那一刻。這一刻是佑綸雨天送傘時笑的那一瞬間,是佑綸載她駛過柏油路唱的歌,是很久以前課堂上她被老師提問時佑倫夸張的比c手勢。那道題其實敏歌能答,而且c是錯誤答案。
?“張佑綸,醒醒”敏歌看著他,指了指前面的燈牌。
——結——
敏歌后記
?高考完了之后,我和佑綸離婚了。兒子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去了別的城市。我在一家圖書館工作,得以糊口。兒子時不時會打電話來,也不知道他爸有沒有這種待遇。我沒有再去結婚,我想攢下錢,出國看一看。老了就去幫兒子帶孩子,兒子不需要我,那我就繼續(xù)給自己找活干。
?我把首頁的字改了,改成【我們的愛情在這里,剛剛好,望我們還能忘掉】
?我對那本語文書說。
?再見,佑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