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宏問道:“閣下何出此言?”江南飛道:“倘若是你下的毒,你為何要拿解藥去救廣恒大師?”廣宏笑道:“解藥?甚么解藥?”江南飛向智善微一示意,智善立從懷中取出瓷瓶,江南飛手握瓷瓶道:“這就是解藥。是姬姑娘在誦經(jīng)樓下拾獲?!闭f完手指姬萋,問她道:“敢問姑娘,這瓷瓶是在誦經(jīng)樓何處找到的?”姬萋道:“在樓下正中位置,我到誦經(jīng)樓低頭就發(fā)現(xiàn)了它?!?p> 江南飛問道:“這么說它不在隱蔽之處?”姬萋點了點頭道:“我若看不到,別人也會看到?!苯巷w道:“勞煩姑娘。”轉(zhuǎn)而對在場眾人道:“誦經(jīng)樓就在隔壁院落,從在下右手方向眨眼可到。經(jīng)智善大師證實,瓷瓶里裝的是用毒世家孔家所制的‘清心散’解藥。當(dāng)時華山派諸葛兄和柳兄也在現(xiàn)場。智善大師素有佛門圣醫(yī)的雅號,同時證實了廣恒大師中的毒便是清心散?!敝巧坪蜕倭直娚B連點頭,諸葛昭、柳少華在葉芳身旁,也都齊聲應(yīng)道:“這小子說得沒錯?!?p> 江南飛看群豪聞言聳動,加重聲氣道:“清心散能教人神志不清,任人擺動。毒藥本身并不致命。而且聞過在下手里這瓶解藥后,中毒者立刻就會蘇醒?!?p> 眾人正感新奇,江南飛轉(zhuǎn)身問莫久悲道:“在下沒說錯吧,莫兄?”
莫久悲正當(dāng)沉思,江南飛猛然發(fā)問,他忽覺自己受萬眾矚目,腦海里亂作一團:“莫某……莫某不知……”
廣宏看莫久悲被問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咳嗽一聲道:“閣下始終沒說為何不是我下的毒!”
江南飛道:“仁兄稍安勿躁,此事立馬揭曉?!?p> 廣宏笑道:“那我和在場諸位倒要洗耳恭聽了?!?p> 江南飛道:“在下斗膽猜測,葉兄是被爭吵聲驚擾后所以出門追蹤,接著只看見其中一個黑衣人,經(jīng)葉兄證實,那人正是廣宏仁兄,仁兄白天見識過葉兄的功力,深知不易擺脫,幸好他對少林院落位置爛熟于心,加上本身輕功卓絕,因此一路躲避,連葉兄也追之不及,最后在此地憑空消失……少林那么多院落,為何偏偏停在此地?”
真定子龍幫的朱涵問道:“為何停在此地?”
江南飛道:“只因廣恒大師住在此地。當(dāng)時他已被人下了清心散毒,其后有一段經(jīng)歷,在下稍后再說??傊T诘┫ΑV宏仁兄雖被逐出了少林,卻不忍心看著師兄就此毒發(fā)身亡。葉兄發(fā)現(xiàn)他與人爭吵,在下推測,他是在向某人拿解藥,而對方正是下毒之人。廣宏仁兄拿到解藥之后遇見了葉兄,本來可以躲過葉兄,只因心系廣恒大師,再三權(quán)衡之下,只好將葉兄引至此處,期望葉兄對廣恒大師施以救援,同時將身上的解藥扔在附近,期望它盡快被人發(fā)現(xiàn)。而那個與廣宏仁兄爭吵的不是別人,正是丐幫的莫兄?!?p> 葉芳乘機對莫久悲施壓,怒斥他道:“當(dāng)真是你下毒?當(dāng)年你率眾追殺賊人,對方被大師所救,使你功虧一簣。之后你又率丐幫弟子前去金國刺殺那人,最終損失慘重,于是你痛恨大師,就以清心散毒毒害他……如今證據(jù)確鑿,你還有甚么話說?”
葉芳難得動怒,群豪俱感震驚。莫久悲被嚇得啞然失色。
江南飛乘勢說道:“只要對在場的人一一問明,就知你中途是否離開,你就是在那時去找廣恒大師,也是在那時被崇延小師父發(fā)現(xiàn)?!闭f完朝葉芳使個眼色,葉芳立時會意,朗聲對身后群豪說道:“稍后葉某會對各位一一問詢,相信各位對葉某不至有所隱瞞!”聲音中隱含內(nèi)功,直擊群豪耳門,群豪中功力稍淺者頓感不適。
莫久悲料知已然敗露行藏,只好說道:“沒錯,下毒的正是莫某,只不過……只不過這位江兄弟也說清心散只會教人神志不清,不會致人死地,莫某知廣恒會使無量心法,本打算以他當(dāng)年誤救賣國賊一事要挾他,讓他……讓他交出無量心法。但他寧愿名聲受損也不愿就范,莫某迫不得已只好對他下毒……”
柳東立將他推至禪院中央,怒斥他道:“好你個莫久悲!你身為本幫掌事竟如此卑劣!來人啦,將莫久悲押下去!”丐幫弟子領(lǐng)命出列,廣明厲聲喝道:“莫施主在本寺下毒,罪責(zé)當(dāng)由本寺戒律院裁定!”說完指揮戒律院弟子將其牢牢控制住。莫久悲疾呼道:“莫某絕無惡意,莫某一時鬼迷心竅,柳兄救我,柳兄救我?!绷鴸|低首只當(dāng)并未聽聞。
智通嘆口氣后吩咐廣明道:“莫施主固然犯了大錯,聽江施主言下之意,似乎真相另有說法,莫施主到底乃是丐幫一舵掌事,廣明你須以禮相待?!睆V明呆愣半晌方才接領(lǐng)法旨。
智明問江南飛道:“江施主說廣恒被人下毒之后有一段經(jīng)歷,依你看,他究竟經(jīng)歷了何事?”江南飛問廣宏道:“此事廣宏仁兄應(yīng)該最清楚,是由仁兄你來說,還是在下來說?”廣宏笑道:“閣下三言兩語就使姓莫的膽小鬼和盤托出。我倒想再聽聽閣下有何高見。”
江南飛道:“在下之所以斷定下毒的是莫先生,一來崇延小師父敢當(dāng)眾揭發(fā)莫先生單獨找過廣恒大師,二來莫先生自己出賣了自己,試問一個甚么都沒做過的人,怎會心神不寧以至東張西望、坐立難安呢?”轉(zhuǎn)而對智明道:“大師可還記得你曾說過‘廣恒遇害前仍不忘手寫無量心法注解,可惜尚未完成就被人下了毒’?”智明道:“不錯,老衲只知他近年主攻無量心法的難題,不知他已練成無量心法。甚至手抄了心法注解?!?p> 江南飛加重聲氣道:“多虧大師此話提醒在下,在下才想到廣恒大師昨晚說過,以前廣宏仁兄知他正在練習(xí)無量心法,求他帶同練習(xí)。而昨日廣恒大師正是以無量心法擋住了葉兄廣成訣的無敵攻勢……在下又聽葉兄說他追蹤的黑衣人似對少林寺很熟悉,身手還與廣恒大師有幾分相似,再加上無量心法,于是在下猜測廣宏仁兄便是那個黑衣人。只是那時在下并不知廣宏仁兄藏在何處,直到在下說出了那個故事之后,無意間看到有個人舉止異常,其他人只覺故事感人,但他聽到中途竟偷偷抹淚。即如各位大師一般慈悲為懷,也未見得人人感同身受,試問一個普通乞丐,又怎做得到如此悲傷?”
張雁冰笑道:“原來如此。江兄弟果然深思熟慮。你乘質(zhì)問莫兄的之機對廣宏仁兄出手,就是想當(dāng)眾拆穿他假冒丐幫弟子一事?!苯巷w道:“沒錯,可惜在下勢單力微,險些被他輕易化解。幸好葉兄仗義出手,才使廣宏仁兄不得不自露身份?!?p> 葉芳道:“江兄弟不畏兇險敢于求證,葉某略盡綿薄之力,實在不值一提?!苯巷w微笑后接著道:“廣宏仁兄自認(rèn)在藏經(jīng)閣以重掌殺害廣遠大師,廣遠大師筋骨折斷,身上卻無印記,廣明大師問他何故,廣宏仁兄展示內(nèi)功招法,原是內(nèi)功到處,觸體即散。在下突發(fā)靈感,私下向智善大師求證,原來中了清心散毒之后,倘若心脈再遭極強內(nèi)功攻擊,就會危及性命!”
智善沉聲道:“老衲查驗廣恒尸首多時,未知他真正死因,直到江施主拿來解藥,才以洗髓經(jīng)功法試出廣恒中了清心散毒,而老衲清晰記得,中清心散毒者心脈較弱,倘不慎被內(nèi)功勁襲,則吐納滯緩,接著就會心力衰竭而亡?!?p> 智明愕然道:“這么說廣恒中毒之后還被人以極強內(nèi)功襲擊?那人……那人到底是誰?”說到最后幾個字,不由得望向禪院正中的廣宏。
諸葛昭、柳少華也都恍然大悟,不禁嘆道:“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死因,難怪查來查去也無進展。這小子誤打誤撞竟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廣宏本來怡然自得,聽智善說完后面如死灰,待師父智明的話清晰傳入耳畔,頭腦一片空白,腳底松軟,“啊”的大叫一聲。
“他怎么啦?”群豪中有人問道:“不會走火入魔了吧!”
江南飛高聲道:“他并非走火入魔,而是無法接受真相?!?p> 眾人一時不明,江南飛道:“他冒認(rèn)是自己對廣恒大師下毒,只因他想獨攬罪責(zé)??v然遭來憤恨唾棄甚至殺身之禍,他卻十分坦然,因為……因為在他心里,他絕不會真正殺害自己的師兄?!?p> 望了望茫然若失的廣宏,又道:“如今他師兄真正的死因是中毒后被人攻擊了心脈。而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可以說,是他誤殺了自己的師兄!”
智通、智善、智性、智平等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智明快步靠近廣宏,伸手就要朝他耳門打去,手到半空,想他已非門下弟子,只好慢慢收回。
廣宏低沉著頭哀哀欲絕,“是我……是我……我誤殺了師兄,我誤殺了師兄……”說時雙手指天,口中念念有詞,繼而放聲長嘯,黯然悲憫。
良久良久,他才漸漸醒轉(zhuǎn),面朝廣恒所在禪房說道:“這位江兄弟說得沒錯,毒不是我下的。我昨日看師兄已能駕馭無量心法,便乘夜找他,想讓他將此少林絕世神功傳授于我。師兄見我之后并不驚訝,始終撫額閉眼,我以為是他和葉芳激戰(zhàn)后受了內(nèi)傷,他言語無序,大意仍是勸我不可圖快,須打好根基,還要摸我脈搏,看我是否已去除心魔,我心中有氣,便說‘你別以為自己天下無敵,除了葉芳之外,你如今也未必勝得過我’,師兄咳嗽幾聲,嘴角含笑,我以為他輕視于我,當(dāng)場向他施展了內(nèi)功心法,正是那內(nèi)功心法不慎將廣遠打死。我施展之后,師兄點頭說了‘很好’兩個字,接著雙目外凸,呼吸急促,我問他為何如此,他說他中了毒了,還說到臨安那次救人之事,說那個帶頭之人來找他了。我看師兄面色痛苦,想是毒氣攻心,料定是莫久悲下的毒……后來的事,也如江兄弟推測的一般無二。”
眾人對廣宏自是一陣指責(zé),廣明率眾上前道:“既然你已全部承認(rèn),還不束手就擒?”
智通和四大高僧也不攔阻,智明連連搖頭,只說“罪孽罪孽”云云。
廣宏朝智明懺悔道:“弟子罪孽深重!不止害師兄弟枉死,就連崆峒派彭袁兩位青年才俊、丐幫雷朱兩位長老,都是死于弟子之手?!?p>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葉芳與彭龍、袁飛感情深厚,也正因二人之死才率眾上少林討要說法,原本苦無頭緒,還遇見兩起殺人疑案,如今不止疑案告破,連此前的兇手也浮出水面,廣遠、廣恒之死他無權(quán)過問,廣宏當(dāng)眾自認(rèn)是殺害彭袁二人的兇手,他再難抑制,“你說的可是真的?丐幫兩位長老以及我兩位師弟都是被你所殺?”
廣宏坦然道:“閣下縱橫當(dāng)世,豈不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江南飛卻道:“廣恒大師說韋陀掌講究逐年精進,你自小就沒練習(xí)。仁兄你不必圖一時快意自認(rèn)殺人兇手!”
廣宏笑道:“難得江兄弟恩怨分明,既可直指真相,也能替一個罪孽深重之人辯白。韋陀掌的確講究逐年精進,原本我對之不屑一顧,直到發(fā)現(xiàn)師兄武功遠勝于我,才將以前看不上的所有武功重新梳理,我每晚只睡一兩個時辰,也要偷偷練習(xí),我被逐出少林之后,更是一刻不敢懈怠,韋陀掌也在那時突飛猛進,可以說當(dāng)今世上除了智平師叔以外,韋陀掌沒人使得比我更好……”他從內(nèi)心放下了昔日怨恨,是以對少林眾僧改回了從前的稱呼。
智通和四大高僧嘆息不已。
葉芳將信將疑,問道:“我兩位師弟和丐幫雷長老、朱長老都是人人稱頌的俠義之士,你為何要對他們下死手,還故意使用韋陀掌將矛頭直直少林?”眾人均有此惑,廣宏未即回應(yīng)葉芳,竟自轉(zhuǎn)向智明,雙膝著地,朝他拜了三拜,智明不及阻攔,廣宏拜后起身:“師父多年來栽培愛護,弟子無以為報。只盼你老人家福澤綿延!”說完將韋陀掌“重杵指天”、“靈山禮佛”、“平掌降魔”、“三藏宏法”四招一一展示,每施一掌,口中念出招式名字,葉芳看他掌法如有千斤之重,嘆道:“阿龍、阿飛面對如此掌法,自是毫無勝算。怪我從前敦促無方?!庇谑谴蛩銓⑸浇^學(xué)一并傳授給陸空等幾個師弟。
廣宏演示已畢,面如寒霜地對眾人道:“我受人大恩,不可在此透露恩人身份。殺人之實再難更改,是何因由我隨意編造你們也必然不察!諸位隨崆峒、丐幫上得少林,皆因我而起,我殺戮深重,罪大惡極。可幸我長于少林,終究……終究能……終究能滅于少林?!闭f到“滅于少林”四個字,眾人大感不妙,葉芳和江南飛離他最近,待要發(fā)功疾行,他右手快速舉至腦門,重掌拍下,當(dāng)場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