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向柳婧。
他們在等著她解釋:明明處境還很困難,為何要趕走他們,難道她不放心他們的人品?難道她還怕他們會圖謀這些鹽貨不成?想他們頂天立地,為了信義可以輕易拋卻這頭顱,眼前這小白臉兒,這是把他們想成了何等人了?
在一眾怒目而視中,柳婧的臉越發(fā)白了。她苦笑了下,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痰后,低下頭朝著他們深深一揖,嘆道:“木君錯矣。柳某之所以準(zhǔn)備與諸君分開,正是想要諸君為柳某解憂?!彼龂烂C地說道:“柳某夜觀天象,料定今晚或者明日,會天色回暖,風(fēng)向東南,到得那時,我們這帆船便是逆風(fēng)而行了,不但要降下風(fēng)帆,還要諸君一道劃船方可緩慢行進。而諸君要是能在今日離開,便能帶走一千斤鹽,騎走十幾匹馬,如此一來,我們這船便可以輕上一半,我們的船速也會快上一倍。這樣等到東南風(fēng)來時,柳某只怕已經(jīng)抵達了目的地了?!?p> 說到這里,她微微笑著,以一種極有誘惑力的聲音說道:“諸君此番回到家中,你們的妻兒父母,定然歡喜之極。此行在外三月不到,不但能回家陪他們過年,還賺了金,還得了可供家里食用幾年的鹽,還可以給父母妻兒各制幾套衣裳?!边@一席話說出,好些人都是心中一動,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如剛才那般劍拔弩張。
她的理由十足,畢竟,這船上的人中,只有她柳家郎君是個識得字的讀書人,現(xiàn)在,她預(yù)測到風(fēng)向會變,眾浪蕩子聽了,有半數(shù)都是敬佩,那些懷疑她信口瞎編的,卻又找不出反駁的理由,而且她對他們的態(tài)度著實恭敬客氣,讓他們無話可說,無刺可挑。
在一陣安靜中,柳婧拍了拍雙掌,喝道:“魯叔,去把綢緞和送給諸君的鹽全部搬到甲板上來?!?p> “好的,大郎?!濒斒宕舐晳?yīng)了,帶著眾仆人朝著底艙走去。
看著一匹匹綢緞擺在甲板上,望著這些質(zhì)地不錯的綢緞在陽光下發(fā)出的流離華光,眾浪蕩子逐漸興奮起來,特別是當(dāng)一袋一袋的鹽給搬到甲板上后,有不少人已是臉孔潮紅,笑得嘴都合不攏。
轉(zhuǎn)眼間,柳婧承諾過的綢緞和鹽都已擺到了眾人眼前,指著其中一小堆食袋,柳婧朝著木季幾人恭敬的一揖,客氣地說道:“這些鹽,就得勞煩諸君把它換成金后,還給那馬場中人了?!闭f到這里,她聲音一提,大聲說道:“諸君也知道,我們的這些鹽,是從豪強那里截來的。那些豪強,不管哪一個,都是視人命如草芥之人。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曾參與過對他們的搶奪,那么,不管是泄憤還是為了維持他們豪強的顏面,都會對我們進行千里誅殺。所以,此次之事,萬望諸君緊閉雙唇,誰也不說,誰也不露?!痹谝幌捳f得眾浪蕩子都點頭應(yīng)是時,柳婧轉(zhuǎn)向木季等人,嚴肅地說道:“柳某請木君把這些鹽全部換成金后再還雇馬之資,也是不想讓那馬場之人起疑?!?p> 木季與她對視了一眼后,低下頭拱了拱手,“小郎君放心?!彪m是不甘不愿,卻終是應(yīng)承了。當(dāng)下,柳婧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雙腿都是一軟。
貨船行駛了一會后,前方出現(xiàn)了一片適合停泊的河灘。柳婧示意柳府的仆人們幫助這些浪蕩子,把綢緞和鹽都抬到岸上擺好,再把馬都牽上岸。
做完這一切,柳婧朝著眾浪蕩子團團一揖,朗聲道:“多謝諸君相助,后會有期。”在眾浪蕩子一一還禮中,貨船慢慢駛開。
望著那在金光中越去越遠的貨船,木季的雙眼陰了陰,趁著眾浪蕩子商量到哪個地方把鹽全部銷掉之際,他扯著兩個平素里走得最近的好友來到樹林中,先是鬼頭鬼腦地朝著那遠去的貨船看了一眼后,木季轉(zhuǎn)回頭看向兩人,壓低聲音說道:“成兄,張兄,這柳府小兒借著咱們的力量,從他人手中搶了這一船貨。他不過一小兒,自始至終不過動了幾下嘴,卻能得到這天大的好處,我實不忿?!?p>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認真地看向兩人。
姓成的漢子身材高大健壯,一臉的絡(luò)腮胡子。聞言,他斜眼盯向木季,不高興地說道:“阿季,我輩丈夫,行事當(dāng)光明磊落,你看他不忿,剛才便不應(yīng)該接受他的厚賜。如今財貨到手又有此言,莫非想做小人之事?”
木季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當(dāng)下臉色變了變,半晌才勉強笑道:“成兄錯了,他柳姓小兒做的也是小人之事,我不過是學(xué)學(xué)他而已。”說到這里,他見姓成的越發(fā)一臉不以為然,便朝他抱了抱拳,吭吭哧哧地說道:“成兄不喜,便當(dāng)沒有聽到便是。”
姓成的漢子重重一哼,手一甩大步走開??粗谋秤?,那姓張的漢子湊近木季,低聲說道:“大兄,早說了這廝固執(zhí),你叫他過來做什么?憑白受了一頓唾!”
木季臉色也是難看,他低聲道:“我怎知這廝連柳姓小兒那樣的人也要護著?”說到這里,他轉(zhuǎn)頭看向成姓漢子,陰著眼睛說道:“他不參與便不參與,反正以那廝的性格,也不會幫那姓柳的對付我們?!彼麥惤諒埖臐h子,壓低聲音小心地說道:“張兄,借我們馬的那強梁是我故交,快馬加鞭趕到他那,不過一日路程。你說,要是我們把柳姓小兒的行蹤和情況告知我那故交,由他出面截了那批貨……”
他聲音一落,姓張的漢子便咽了口唾沫,低聲問道:“你我可分多少?”
“不下于四成?!?p> “如此,我們馬上就去!等等,那柳姓小兒的船已走得遠了,要是追之不及怎么辦?”
木季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前方四百余里水道,都沒有支流!怎么可能追之不及?再則,便是追不到船,他們總要出貨的吧?我們便在積縣守株待兔也成!”木季口沫橫飛地說到這里,一張紫膛臉已漲得發(fā)紅,他興奮地想道:這世道錢財難賺,我木季窮苦多年,有心想冒犯強梁,卻又無那能耐。這柳姓小兒就不一樣了,搶了他還是殺了他,就憑他那一家子的婦孺,那是連個替他叫冤的主都不會有!這樣好欺的人不去欺,我豈不是白走世間一趟?
姓張的漢子聞言興奮地咧著一口黃牙,迫不及待地叫道:“那還等什么?我們不是要還馬嗎?讓他們自個雇車回家,我們馬上把馬送回!”
“得,就這么著?!?p> 岸上發(fā)生的事,柳婧等人一無所知。
貨船一開,她和六個仆人便回到底艙,一邊檢查著艙中的鹽貨,柳婧一邊頻頻蹙眉。
一側(cè),同樣臉色也不好看的魯叔嘀咕道:“大郎,那些浪蕩子都趕走了,那這些鹽怎么辦?我們都不知道那些私鹽販子處理貨物,通常會在什么地方啊。”
柳婧蹙著眉,從袖袋里掏出那四十天里,眾浪蕩子的見聞,看了一會后,她說道:“地方倒有,還就在附近,那是一個叫積縣的所在?!彼鸭埐缓?,苦笑道:“現(xiàn)在的問題,倒不是在哪里出貨,而是該怎么出貨!那些私鹽販子都是地方強梁,怕就怕我們一開口,他們便知道我們是外行,到時再被人來個黑吃黑可就血本無歸了?!?p> 這確實是個問題。
魯叔皺眉想了會,朝著柳婧認真地說道:“大郎,我們幾個好歹也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丈夫,這事,便由我們商量著辦吧?!?p> 柳婧搖了搖頭,她低聲道:“我還要想想,還要好好想想……”
說罷,她轉(zhuǎn)身朝著甲板上走去。
柳婧這一想,便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當(dāng)又一個朝陽升起時,她還站在甲板上凝眉苦思。
想她柳婧長得十七歲,書是讀了三車,奈何這么多年困于深閨,閱歷實在太少啊。再說,與強梁豪杰打交道,處理這種違法犯禁之物,一直都離她的世界太遠,便是書中,也根本不曾提起啊。
怎么尋思,柳婧都是束手無策。
她再次從袖袋中掏出那見聞錄看了看,過了一會,柳婧喚道:“魯叔,你過來一下?!?p> “大郎何事?”魯叔小跑到柳婧身后,小心地試探道:“大郎想出主意了?”
柳婧指著前方說道:“我們應(yīng)該離一個叫蘆葦蕩的地方不遠了……叔,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就把這船在蘆葦蕩里選一個隱密所在藏了。等我們把消息完全打聽清楚了,再來開船。”
她這話很有道理,想那貨船一藏,那些想追蹤他們的人,就連目標(biāo)也沒有了。魯叔忙不迭地應(yīng)道:“行行,就聽大郎的。”
既然商量妥當(dāng),貨船更是全力行駛了,眾人嫌這西北風(fēng)不大,令得這帆船走得不快,還幫著劃起漿來。
劃了半天漿,在日上中天時,眾人的視野里,右側(cè)的河道處,出現(xiàn)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蘆葦。那蘆葦又深又密,蘆葦?shù)谋M頭便是大片樹林。不管是蘆葦還是樹林,都浸在河水中,想一想辦法,也許還真能找到地方把貨船給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