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震動朝野

　　張伯言繃不住了，他抖了抖手上的五貫寶鈔：“太祖高皇帝定下這規(guī)矩的時候，五貫寶鈔可兌五千銅錢，可如今呢？如今五貫寶鈔，連五百錢都兌不著，這幾日，陛下下旨杜絕銀錢，結(jié)果呢……你知道不知道，現(xiàn)在南京城東市和西市那兒……寶鈔的價值大跌，僧俗百姓都已慌了，紛紛拿寶鈔兌換成真金白銀，如今……五貫寶鈔，拿到了市面上，竟連兩百個銅錢都兌不著了，兩百個銅錢，我一家老小在此，你讓我們喝西北風？”

　　身后，與張伯言同來的官員們也嘩然了。

　　親自來領俸的，大多都是清貧的官員，都指著俸祿過日子呢，朱棣沒有發(fā)禁絕銀錢的旨意之前，長盈倉還是發(fā)真金白銀的，現(xiàn)在好了，直接發(fā)寶鈔。

　　可一貫的寶鈔放到外頭價值立即就縮水十幾倍，尤其這這幾日，寶鈔的價格暴跌，就說這張伯言，堂堂七品官，月俸折算下來，就變成了區(qū)區(qū)二百個銅錢，這不是開玩笑嗎？

　　“叫主事出來說話，豈有此理。”

　　“這不是要餓死我們嗎？”

　　“我們要發(fā)銀錢，不要寶鈔。”

　　那書吏也有些慌了，苦笑道：“這……這與我們沒有干系啊，諸公都是大臣，陛下的旨意難道會不知，銀錢禁絕了，當然只能發(fā)寶鈔，戶部這邊出入賬目，張編修就是月俸六十貫，這……說什么都沒用?！?p>　　張伯言臉色慘然，失魂落魄的樣子，咬著牙瞪著書吏：“這……這是什么話，我們寒窗苦讀了十年，鯉魚躍龍門，每月靠這價值二百個銅錢的俸祿過日子嗎？在南京城本就居不易，我的家小平日只能吃黃米，就這……在外頭還賒欠了不少錢糧呢，現(xiàn)如今……你們還變本加厲，竟還拿寶鈔來敷衍我等，你是要叫我死嗎？”

　　書吏慌了：“息怒，息怒?！?p>　　張伯言一把將手里的寶鈔摔下，悲憤道：“堂堂大臣，連市井小民都不如，小民尚可溫飽，何至羞辱我如此，士可殺不可辱，我忍夠了！”

　　二話不說，直接將書吏面前的長桌掀翻，哐當一下，這張伯言口里大呼道：“諸君還要忍氣吞聲嗎？”

　　這群清貧的官員一下子躁動起來，長盈倉發(fā)寶鈔的時候，他們就意識到這事不能忍了，這是要叫人餓死啊，于是一個個大呼：“叫這里主事出來?！?p>　　又有人道：“區(qū)區(qū)主事如何能作主，叫戶部侍郎出來說話。”

　　更有人大叫：“奸佞在朝，陛下誤信奸言，諸君，清君……”

　　這人顯然想要大喊清君側(cè)的，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這話似乎犯著什么忌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一時之間，長盈倉雞飛狗跳，倉中的書吏和領俸的官員打?qū)⑵饋恚黄墙濉?p>　　片刻之后，有錦衣衛(wèi)火速飛馬入宮，至午門，將一份奏報傳遞宮中。

　　此時的宮城之內(nèi)，朱棣卻已至華蓋殿宣見了姚廣孝和幾個閣臣。

　　朱棣心情還算不錯，張口道：“朕聽聞坊間有一靈藥，對毒瘡竟有奇效，這幾日……張軏用藥之后，已漸漸痊愈，諸卿啊，這可是了不得的事?！?p>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生死之道也，朕久經(jīng)沙場，最是清楚戰(zhàn)場之上，一旦有了外傷，若是救治不及，難免就要滋生毒瘡，當初靖難不知多少將士，因此而亡故，哎……朕今想來，至今抱憾。若是當初，他們也有此靈藥，如何會沒了性命?！?p>　　姚廣孝似乎深有感觸，道：“噢？卻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這樣的起死回生之術?！?p>　　朱棣含笑：“此人是個娃娃?！?p>　　“娃娃？”

　　“想不到吧，朕也想不到?！敝扉λ坪鹾軡M意大家驚詫的表情：“可事實就在眼前。朕猶記得，解卿家年少的時候，也是神童吧?！?p>　　解縉忙道：“鄉(xiāng)人妄言，才使臣得此虛名，慚愧之至。”

　　朱棣道：“都是一樣的娃娃，有人如解縉，還有如那郭得甘一般，也有人……卻又如朱勇、張軏，對了，還要算上張安世這紈绔子弟，人與人的差別，真比人和狗要大?！?p>　　朱棣一番感慨之后，猛的又想起什么：“不過郭得甘此人，治病救人倒是好手，就是行事不謹，居然膽敢非議國家大政，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不知天高地厚?！?p>　　解縉是何等聰明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上一次陛下所說的那個少年是誰了，于是道：“陛下所言極是?！?p>　　正說著，外頭卻有宦官匆匆進來，跌跌撞撞地道：“陛下……”

　　朱棣原本面上含笑，似乎心情還算不錯，此時臉色卻微微一變，平靜的道：“何事？”

　　“陛下，長盈倉……出事了?！?p>　　此言一出，殿中鴉雀無聲。

　　長盈倉乃是國庫最重要的幾個庫房之一，不知儲蓄了多少錢糧，關系重大。

　　朱棣豁然而起：“出了什么事？”

　　宦官道：“今日百官領俸，可是有一些官員，卻大為不滿，竟然……竟然成群結(jié)隊，大鬧長盈倉，打傷了不少人，錦衣衛(wèi)已經(jīng)調(diào)撥人彈壓住了，只是茲事體大……”

　　朱棣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朝廷大臣還要造反嗎？”

　　宦官支支吾吾起來。

　　朱棣瞪著他道：“說！”

　　宦官道：“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長盈倉用寶鈔來做官俸，官員們說是指望寶鈔根本養(yǎng)不活家小……”

　　朱棣厲聲道：“每年數(shù)百貫錢，還養(yǎng)不活他們，他們貪婪到這個地步嗎？”

　　“他們說……說……寶鈔不值一錢，每月的月俸，若是去市場采買，便連一家老小都養(yǎng)不活，還有一個七品官，口稱他每月的官俸，能采買到的柴米油鹽，不過價值區(qū)區(qū)數(shù)百文而已?！?p>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尤其是朱棣，朱棣一時竟是啞口無言，他迅速地洞悉了什么：“這如何可能，就算是寶鈔價值貶了一些，可十貫的寶鈔，總還能買來一貫錢的柴米油鹽吧?！?p>　　宦官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不過……鬧事之人好像是說……說這幾日，寶鈔價格暴跌，現(xiàn)在便是二十貫的寶鈔，也未必能兌一貫錢了。還說……自打陛下下旨之后，寶鈔的價格，一日一跌，天下震動，百姓惶恐……”

　　朱棣虎軀一顫：“此前為何無人報朕？”

　　解縉等人，臉色也都慘然起來，顯然他們沒有意識到，分明朝廷頒布了旨意，可寶鈔非但沒有穩(wěn)定，反而會急劇暴跌。

　　宦官道：“就這幾日的事，得知此事之后，錦衣衛(wèi)也已派出了緹騎徹查……從昨日起，寶鈔就從原先的十貫變成了七百錢，到了今日……便更加恐怖，只剩下五百文了，百姓們得知不能用銀錢交易，反而人人都在囤積銀錢，根本無法制止?！?p>　　朱棣倒吸一口氣：“這是什么緣故？”

　　“奴婢不知?！?p>　　朱棣隨即看向解縉人等：“你們呢？你們都是學富五車之人，更是朝廷棟梁，來告訴朕，為何如此？”

　　解縉的臉色很是難看，實際上他也是一問三不知，原本以為，制定出來的禁止銀錢的章程可謂無懈可擊，可哪里知道……引發(fā)了相反的后果。

　　于是他忙拜倒，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陛下，是不是有人從中作梗？”

　　朱棣冷笑道：“從中作梗？呵呵……這滿天下的僧俗百姓，都在從中作梗嗎？”

　　“這……”

　　其實現(xiàn)在引發(fā)的后果，已經(jīng)遠遠的超出了解縉的認知范疇了，畢竟他讀了十幾年的圣賢書，即便為官，也是貴為翰林，而且他的運氣極好，很快就得到了宮中的青睞，平步青云，這柴米油鹽的事，他哪里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