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泡影

　　聽到這個答案，她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干，手中的刀“哐當”一聲摔在地上，險些砍到小太監(jiān)的手。

　　“王、王妃，息息......”小太監(jiān)渾身發(fā)抖，那句“息怒”還沒說出口，凌幼瑤已經(jīng)推門進去了。

　　房間里很安靜，靜到她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昏黃日光透過窗欞投在屏風(fēng)前，凌亂的衣裳散了一地，明明是最素凈的顏色，她卻覺得格外刺眼，連呼吸都變得滾燙起來。走過去，只需十步，可她連邁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從在千佛殿前遇到蔡馥雅的那一刻，她就該想到的，一個剛出熱孝的姑娘，怎會突然隨行來崇國寺祈福？

　　從蔡老夫人過世的那天，她就該想到的，蔡沅回絕了季家的親事，留著長女不嫁，原來，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心漸漸抽痛起來，眼中熱淚滾落下來，不知不覺的，她放輕了腳步，像是怕驚擾了屏風(fēng)后的人。

　　一步一步，艱難而沉重，她不知屏風(fēng)后會是怎樣一番場景，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蔡馥雅。

　　終于——

　　她在屏風(fēng)旁站定，側(cè)身擋住窗外的夕陽，只留下一絲微弱的光，隱約能看見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兒。

　　蔡馥雅的身體縮在一起，努力又努力，想要將自己保護起來。哪怕知道此刻站在那里的是凌幼瑤，她也不敢有絲毫放松。

　　她只是想來給祖母燒些經(jīng)文，想為嫂嫂求一道平安符，想去看看后山風(fēng)景......可是，可是她卻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陛下。

　　那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啊，為何見到她卻像瘋了一般，不顧她求饒，將她拖進雨花閣？

　　她以為只是傅修昀將她認成了小姑姑才會這樣，可傅修昀卻說：“蔡沅今日讓你來此，不正是為了這個嗎？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他！”

　　她一遍又一遍求他放過自己，他卻沒有絲毫動容，那些冰涼惡心的話緊緊纏著她，令人渾身發(fā)抖。

　　暮色漸漸斂去，絕望的哭聲也停了，她不記得傅修昀最后是如何放過了她，只聽到他說了一句話：“回去以后，你便住進長春宮吧?！?p>　　長春宮是她小姑姑生前住的宮殿，現(xiàn)在又要輪到她了嗎？

　　蔡馥雅緊緊貼著手背，手里攥著那只缺了耳朵的小木貓，蠕動著蒼白的唇，無聲念著：“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念到這一句，她卻再也念不下去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美好在搖搖暮色中逐漸化為了泡影，而她等的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季書禹，你個大騙子......

　　她蜷縮著身子低聲抽泣起來，渾身都在發(fā)抖，心里的疼一點點漫過身體的疼，那方?jīng)]有繡完的蓋頭終究成了遺憾。

　　凌幼瑤看著她顫抖的身影，身子有些不穩(wěn)，踉蹌兩步跌坐在地上，想伸出手拍拍她，告訴她不要怕，可手卻不聽使喚，怎么也抬不起來。

　　蔡馥雅極其壓抑地哭著，聲聲嗚咽難掩悲痛。

　　凌幼瑤哽咽道：“馥雅，對不起......若我沒有去找釋空方丈，一直陪著你就好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曾經(jīng)蔡馥雅還與她信誓旦旦地說過，陛下不會再娶蔡家女，可世事難料，該發(fā)生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對不起，馥雅......”

　　蔡馥雅低低啜泣著：“幼瑤，你攔不住的，這是祖父的意思......”

　　祖父那日叫她去書房，以給祖母點長明燈為由，讓她隨兄長來崇國寺，還特意派了個婢女給她。可出事的時候，那名婢女卻不見了。

　　那時，她不懂其中深意，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這一切都是陰謀。

　　她不知道為何向來疼愛她的祖父會親手將她送到陛下面前，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

　　十四歲那年，她失去了母親，十八歲失去了祖母，現(xiàn)在連她僅存的一點希望也被他們無情熄滅，難道只因為她姓蔡嗎？

　　蔡馥雅哭了很久，直到眼淚快要流干，她才帶著滿身悲傷睡過去了。

　　凌幼瑤聽到漸漸弱去的哭聲，抬手抹去眼淚，給她掖了掖被角，拖著疲憊的身子走了出去。

　　傅明訣一直站在門外，終于見凌幼瑤出來，連忙走上前扶住她：“沒事吧？”

　　她平靜的語氣里透著一絲寒意：“我想見陛下?！?p>　　傅明訣微愣，仿佛只要一松手，她便會提著刀去砍人，道：“你想做什么？衛(wèi)岫陪在陛下身邊，你見不到他的?！?p>　　凌幼瑤冷冷扯了扯唇，烏黑的眸子里清楚地映出他的影子，她說：“傅明訣，你想不想——”

　　在她說出那個字前，傅明訣立馬捂住她的嘴：“瑤兒，我知道你很生氣，但蔡家有意讓長女進宮，我們都攔不住。陛下不愿蔡家女做皇后，所以才先下手為強。你我都明白先皇后的死沒有那么簡單，但我們沒有證據(jù)，就算懷疑，也拿他無可奈何。你要冷靜一點，若是連你也陷入困境，又有誰來替她們討回公道？”

　　這些話讓她后背一片冰涼，眼淚無聲滾落，怔怔望著傅明訣，一句話也沒說。

　　傅明訣擦去她的眼淚：“天色晚了，我們該回去了?！?p>　　凌幼瑤腿軟得走不動：“我走不動了。”

　　“我背你。”他蹲下身。

　　凌幼瑤趴在他背上，望著黯淡的天邊，忍不住伏在他肩頭哭起來，含糊不清地說著：“傅明訣，我今日找釋空方丈問了一個人今生的結(jié)局，然后，然后他只給了我四個字——”

　　傅明訣步伐忽而有些沉重：“哪四個字？”

　　“不得善終！”說完，抱著他的脖子痛哭出聲，哭得撕心裂肺。

　　傅明訣感受到頸間的濕意，凄然一笑，低聲呢喃著那四個字：“不得善終，不得善終......”

　　夜色漸濃，山寺里萬籟俱寂，只有沉悶悲痛的哭聲在夜里顯得格外凄涼。

　　漸漸的，哭聲弱了下來，傅明訣聽她帶著顫意呼吸睡去，將她輕輕放到床上，讓人打了水來，給她擦干了淚痕。

　　見她眉頭緊蹙著，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輕聲道：“不得善終又如何？只要你在，便是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