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在市場里轉了一大圈,才在一個更加隱蔽的角落找到了阿德米索爾,青年窩在一堆空酒桶后面,將自己擠成了一小團,仿佛縮到殼里的蝸牛。聽到艾絲特的聲音時,他猛然抬起頭來,露出布滿淚水和恐懼的臉。
阿德米索爾眼中出現了一瞬間的欣喜,卻又更加驚恐地看向艾絲特,結結巴巴地開口:“死亡,很多死亡,尸體!到處都是!光,也不可以!消逝,不行、不行!求求您……”
艾絲特跪坐在他身邊,抓住了阿德米索爾的手,她的這個動作讓他渙散的眼神漸漸匯聚出焦點,他原本急促的呼吸逐漸平和,但是臉上的淚水卻越來越多。
阿德米索爾緊緊抓住艾絲特的手,將她的手掌拉到自己眼前,讓艾絲特的掌心貼在他的額頭上,他嘴里還在不斷發(fā)出破碎而充滿恐懼的囈語:“光芒,希望的光芒,求求您!逃離,毀滅我,遠離苦難,逃離這里……”
艾絲特的手能感受到阿德米索爾發(fā)燙的前額,她四下張望一圈,發(fā)現沒有人在注意著這里,壓低聲音小聲地問:“告訴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沒關系,冷靜下來,讓我傾聽你的心聲。”
“阿德米索爾,你要記住,命運是永恒的混亂,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艾絲特俯下身來,她拔斷了一根自己的頭發(fā),卷在自己的手指上,一點淡若螢火的星芒從她發(fā)絲上浮起,沿著艾絲特的手掌飄飛,鉆入阿德米索爾的額頭里。
那根頭發(fā)褪去顏色,變成了銀白。
阿德米索爾發(fā)出一聲悶哼,當艾絲特再度抬起手的時候,他半合的眼睛里透出黑暗與光點交織的詭異變化,但是阿德米索爾臉上的驚懼都消散了,他的表情十分安詳,帶著半睡半醒時的迷惘。
他松開了艾絲特的手,嘴唇無意識地顫抖著,發(fā)燒的癥狀也在飛快消退。阿德米索爾仍然望著艾絲特的方向,艾絲特忐忑地觀察著他的狀況,她不確定這樣的舉動會不會直接摧毀阿德米索爾的精神。
她的靈性直覺告訴她這是“可取的”,但艾絲特不理解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那點點光芒很眼熟,像是在女神手中見過的那個光團,只是更加微弱。
艾絲特是在大半個月前,突然之間感悟到這種能力的——就在夢到那個倒吊人之后。但艾絲特從來沒有實驗過,因為這種光點的影響力只對生物起效,而與普通動植物之間的交互沒有任何回饋,只是讓它們對她更加親近而已。
這還是艾絲特第一次嘗試,直接把光點塞進有靈性的人身上。
阿德米索爾眨了眨眼睛,緩緩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感知到的世界從未如此穩(wěn)定而清晰,那些混亂的、瘋狂的色塊或囈語,一同被隔絕在安全距離之外,有淡淡的光芒潛藏在他的觸感外層,化為了堅固的防護,協助他區(qū)分出真實世界和怪異世界之間的混沌。
阿德米索爾不可置信地揉著眼睛和耳朵,用全新的、平靜的目光,審視起周圍的一切,也看清了跪坐在自己身旁,滿臉憂慮的那個年輕的女子。
“您……是您幫助了我。”
“我叫艾絲特,這次能記住了嗎?”
“艾絲特……不是光嗎?抱歉!我不是說,就是——”阿德米索爾有些語無倫次,他甚至不太習慣這么稀松平常的交流,他的意識難得如此清明,以致于他自己都不太適應。
艾絲特微笑起來:“沒關系,只是總被人喊光會很奇怪。畢竟我有名字?!?p> “我叫阿德米索爾?!?p> “我知道,很高興能看到你恢復過來?!卑z特伸出手,跟阿德米索爾輕輕握了握,然后順便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阿德米索爾似乎從沒有這樣的交際體驗,滿臉都是新奇,他的臉上泛起緋紅,好奇地盯著艾絲特的頭發(fā)打量,他忍不住指著艾絲特的頭發(fā)說:“它們在說什么?”
艾絲特迷茫地拽了一縷頭發(fā)放到眼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我好像聽不到??赡苁且驗槟愕撵`感過高,所以能聽見它們?!?p> 也可能是因為我犧牲了一根頭發(fā),包含它們的同類……這個還是不要告訴阿德米索爾了。
“靈感?那是什么?”
“是指個體對靈的感應能力,在物質世界之上,還存在著其它的世界,而你天生就有著一定的非凡力量,卻又因為不完全而沒辦法控制,所以會無意識地去窺探周圍的一切世界,無法穩(wěn)定辨識物質世界與靈界的縫隙。”
阿德米索爾點點頭,又搖搖頭。
艾絲特稍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你沒聽懂是嗎?”
阿德米索爾這次用力地點著頭,因為不好意思,他蒼白瘦削的雙頰變得通紅。
“就像是一顆包著糖紙的巧克力,你以前是一起吃下去的,自然會因為吃掉糖紙而痛苦,現在你能分清巧克力和糖紙的界限,只將巧克力拿出來了。”
阿德米索爾輕輕點頭,雖然這個比喻也挺奇怪的:“真實的世界比巧克力復雜很多?!?p> “那確實是,真實世界的情況可混亂著呢?!卑z特老成地拍了拍阿德米索爾高過自己的肩膀,這一幕從旁看來相當滑稽,“不過還是歡迎你清醒地來到真實世界?!?p> “謝謝,真的非常感謝您?!?p> “你愿意告訴我之前看到了什么讓你那么恐懼嗎?”
阿德米索爾沉默了幾秒,強壓著眼中的懼怕,緩緩開口:“我看到了血,滿世界都是血,廷根被毀滅了,邪惡而可怕的怪物從血中誕生,所有人都……您得趕緊離開這里!您也會死的!所有人都會死去!”
艾絲特聽著阿德米索爾的話,沉默了許久。
阿德米索爾抓住了她的肩頭:“您必須離開這里!廷根被毀滅了!無邊的血海會將它淹沒,那恐怖的力量太強大,沒有多少人能幸存……”
艾絲特拍了拍阿德米索爾的手臂,他便放開了她,艾絲特的聲音仍然很平靜:“阿德米索爾,我說了,命運皆混亂。你所看見的都是可以被改變的?!?p> 然后她很輕松地笑起來:“我認識的人里,就有很喜歡拯救廷根的一群人。他們能為了守護廷根付出生命,而我要守護他們?!?p> 阿德米索爾呆呆地望著艾絲特,他聽到她淡金色的發(fā)絲間傳來的囈語嗡嗡作響,像是飛舞的蜂群在交接著同一句話——“那是命運”。
毀滅也是命運樂章的一角,而撥亂命運的才是混亂之源。
阿德米索爾安靜地跟在艾絲特身后,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著市場上往來的人們,他的感官不再受到靈界的侵擾,能這樣看到最樸素的物質世界,對他來說已經是安定心神的良藥。
世界并不是充滿無止盡的混亂、囈語與怪物,阿德米索爾嘴角掛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微笑,亦步亦趨地跟在艾絲特的后面,像是生怕自己跟丟的破殼小雞仔。
艾絲特正在往靠近惡龍酒吧的那扇門走過去,她跟克萊恩說好會在那邊的角落等他。
“光,艾絲特,你說的什么靈感,就是他們說的非凡力量嗎?”阿德米索爾的聽力依然很好,能清楚聽到兩個攤主之間鬼鬼祟祟的談話,然后他小聲地詢問起各種問題,讓艾絲特被迫充當他的百科全書。
以艾絲特的神秘學知識儲備,足以應付阿德米索爾的十萬個為什么了:“靈感與非凡力量的本質不同,是它的一種體現。你現在的非凡力量不完整,這也是你之前無法控制自己的原因?!?p> 艾絲特停頓了一下,繼續(xù)道:“我會努力找到你能服用的魔藥,等你成為完整的非凡者,就可以控制自身靈感,到時候你所感受到的東西就能被你自己控制住了?!?p> “那我現在呢?”阿德米索爾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可能是借用了我的力量?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我消失,很可能這種力量也會一同破滅,所以你不能一直靠著我借出的力量活下來?!?p> 阿德米索爾滿臉的抗拒:“我不想你消失,你不會死的?!?p> “所有人都會死,包括我,阿德米索爾。”艾絲特漫不經心地道,視線掠過一只從墻角躥走的老鼠,“這是人類的命運?!?p> 除非不再作為人類,而向著更違背命運的形態(tài)延伸,但是命運的指針依舊會停留在那些神話生物的身上,在眾生被瘋狂吞沒的時候,讓它們或者祂們再一次被命運的弦栓死。
“真的很有趣?!卑z特小聲地說著,揉了揉自己的右眉心,總感覺有些疲憊。
艾絲特帶著阿德米索爾又坐在了他最常待的墻腳,那條長板還在原地,這讓艾絲特忍不住回憶起上次那位圓臉蛋的漂亮女士。
時間過去這么久,她大概已經把我忘了。
艾絲特想著,無聊地盯著往來的人群,這讓她看上去比目光清明的阿德米索爾還要呆滯。
——
“阿德米索爾?”這個粗獷低沉的男聲里充滿了不確信。
阿德米索爾下意識站起身,手足無措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呃,啊,先生……”
“是斯維因?!?p> “斯維因先生。”阿德米索爾立刻接道,他正常而迅速的反應,和交流時展現的穩(wěn)定精神狀態(tài),都讓這個披著海軍軍官服的壯碩老者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你能認出我了?你——”惡龍酒吧的老板斯維因顯得又驚又喜,然后他充滿懷疑的目光落到了艾絲特身上,“這是你做的?”
艾絲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晚上好,斯維因先生?!?p> 斯維因的目光逐漸冷峻:“你看上去很陌生,你認識我?”
注意到斯維因對陌生人的敵意,艾絲特明白他不僅忘了見過自己,還懷疑自己是個對阿德米索爾動了手腳的野生非凡者。這位前代罰者看上去可不像是個好說服的人,更別提代罰者們的“風暴”序列,是以暴脾氣聞名的。
艾絲特立刻指了指阿德米索爾,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跟著他喊的?!?
霖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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