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與狗搏斗
“抄它左路!堵它!”
星緹紗張著嘴大口呼吸,以避免鼻子里那兩團棉花堵塞氣管,白色的霧氣呼哧呼哧從口中噴吐出來。她將裙擺團成一團攥著一角攏在懷里,露出一雙穿著棉褲的小短腿跑出殘影。她從沒有像此時這般討厭自己腳上的高跟鞋,鞋跟噠噠砸在地上好像是在學手機里的通訊員發(fā)電報——雖然全是短音。
可那大狗不僅跑的極快,其四腳著地的運動方式也使得人很難在直立奔跑的同時抓住它。星緹紗雖然已經激發(fā)了魔力,可身體的敏捷與力量并沒有那么快就得以大幅提高。恰恰相反,在她自己強行激發(fā)魔力之后的此刻,她總覺得腦袋在昏沉的同時一陣陣地眩暈。
白色的狗在她發(fā)花的視野里左沖右突,星緹紗左右防守結果這狗居然一個猛蹬從她頭頂飛了過去!
該死,我為什么那么矮?。?p> 星緹紗一面在心里咒罵著自己一面繼續(xù)發(fā)足狂奔,總算是堪堪攔住狗子的去路擋住它下樓得意圖。這狗眼見此路不通下樓無望,一個急轉就就朝著走廊另一頭奔去。
正從另一邊跑過來的蘿絲小姐穿得尚算簡潔,深藍色主體帶著酒紅色滾邊的長袍是傳統(tǒng)的勞羅拉領地樣式。腰上束著條寬腰帶,厚重的衣擺隨著她的奔跑被灌滿了風。
被自己的狗遛得滿走廊折返來回地跑的蘿絲小姐蹬著雙平底皮靴,雙手抓著自己那厚重的粗布大包,那布包被風灌滿鼓鼓囊囊地鼓起來。但見那狗子吐著舌頭掛著微笑一雙小耳朵布丁似的上下彈動著被星緹紗從那邊追趕過來,蘿絲一個滑步攔在前方扎起馬步抓著書包眼看就能將那狗子兜于其中,結果狗子一個縮身居然愣生從蘿絲胯下滑了過去!
“蘿絲小姐關鐵門!千萬別讓這玩意下樓!快!”
星緹紗的大喊脫口而出——或者這壓著的聲音不能稱之為大喊,總之無論如何她是顧不得什么禮儀了。方才自己才被這小姐一拳砸出鼻血,此刻要是又讓這狗被宿舍樓里其他人看見,今天這層頂樓就別想安生了!那金屬手提箱可還在門后面放著,要是引來眾人,她這情急之下踢開門隨手放進去的粗糙藏匿可就保不齊要引起誰的注目!她抱著那一大團夾棉裙擺,轉過身就噔噔噔去將另一邊樓道上的鐵門鎖住。而就在此時,一聲悶響從她身后傳來。
那是肉體遭到重擊的悶響。
是……肉體被摔在另一具肉體上的聲音。
星緹紗的身形一晃,另一聲悶響又撞入她的腦中。她只感覺顱腦遭受重擊,當即提住一口氣抱著裙擺折返回去大步沖出拐角。
“蘿絲小姐!”
眼前的景象在眩暈中布滿了發(fā)麻的噪點,星緹紗只感覺那從上向下蔓延得噪點要強行閉上她的眼睛,有什么在流過她的鼻腔,嗆水的火辣痛感在她的會厭軟骨上下蔓延。她看不清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她感到腳下的走廊地面成了裝滿水晃蕩著的皮酒囊。
砰!
皮酒囊砸在了星緹紗的前胸和腹部,還有她的大腿面與臉上。
“帝姬……”
“帝姬殿下!”
兩個不同的聲音幾乎同時叫起來,可星緹紗只覺得自己的眼耳口鼻仿佛被酒灌滿,火辣辣的疼痛感中,她感覺那些聲音仿佛與她隔了一個水面的距離。
怎么……回事?
是夢嗎?
星緹紗的意識在這恐懼感中沉下去,窒息感之中她的意識迅速模糊。她想到門后面那個箱子,如果這是夢,那么也不必要擔心它被人發(fā)現了。
可是如果是她臨死之前的美夢,那這些東西也就并不是真的留存于歌秋羅的土地上了……
如果……
“帝姬殿下!”
凌冽破空聲與其后清脆的擊掌聲在星緹紗的臉上留下一瞬間的冰冷——或者是灼燒感,緊接著就是火辣辣的刺痛。然而星緹紗模糊的意識也僅僅只能向大腦反饋出這一點,混沌之中,她覺得這或許是被劊子手拎著頭顱在洛德萊于雪蜜兒面前扇了一巴掌。
又或許是雪蜜兒親自動的手,誰知道呢。
天旋地轉的感覺讓星緹紗有些想吐,她感到有什么東西滴到了她的臉上,似乎相隔很遠得聲音也在不斷放大。星緹紗仿佛聽到有個人在一邊向著她下潛一邊哭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星緹紗清楚地知道。
因為她緊接著又挨了一巴掌。
“勞羅拉小姐您在干什么?。?!干扇耳光有什么用?我現在哎呀——我下樓讓人去叫醫(yī)生,您——您別再扇她耳刮子啦!請您先冷靜下來!”
蘿絲小姐還在聲音顫抖地囁嚅著什么,那似乎是在祈禱又好像是告罪。她跪在地上一手抱著星緹紗的上半身,讓后者靠著她半躺半坐著立起上身。她的眼淚早已經滾了滿臉,母親反復叮囑必須守住的秘密已經被她一個順嘴就泄露了出去。勞羅拉家族嫡系學習神語是圣女遺命,可母親說過這件事外人根本不知道——無論是勞羅拉旁系的親屬,還是流淌著圣女血液的皇族!
母親說過,帝國之中哪怕是貴族,偷學神語一樣是罪同謀反!剛才帝姬殿下分明已經看出來了問題,卻……卻顧左右而言他地忽然命令她追狗。蘿絲不知道帝姬為什么這樣做,而她還沒有想清楚這帝姬殿下就莫名其妙忽然砰一聲平拍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接連的變故讓蘿絲手足無措,身旁紫色頭發(fā)的小姐又與她的狗再次陷入纏斗。手來爪往之間狗毛紛飛仿佛鵝毛大雪漫天飛舞,蘿絲被鼻腔中的搔癢惹得想要打噴嚏,可她不能對著一位皇族做出如此失禮的事情。于是眼淚在被憋住的酸癢之中滾得愈發(fā)兇猛,可她空不出手去擦,身旁小姐的聲音讓她好歹冷靜下來些許,左手抱住星緹紗的后腦勺右手伸出大拇指對著星緹紗的人中使出渾身力氣一把按下去。蘿絲還想將手伸進自己的衣領,從長袍下撤除自己的玄鳥鏡向圣女陛下告罪,可此時才想起來自己沒有第三只手能用的。
圣女、圣女陛下!圣女陛下啊!請千萬、千萬別因為我而怪罪帝姬殿下!哪怕您、哪怕……
飛舞的狗毛讓蘿絲想到父親為她念過的睡前故事,含冤被殺的女人死后有神明之地降下的六月飛雪昭示冤屈,那因為學習神語而被處死的話……
可即便如此!圣女陛下!請千萬千萬不要怪罪星緹紗帝姬殿下!她、她不是在因為我而違逆您的意志!她、她是、是因為——
“帝、帝姬殿下!”
眼看著懷中帝姬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緊接著緩慢地、讓人感覺似乎是墜滿了疲憊地睜開。緩緩露出的那雙橘金紅色眼睛遲疑著緩慢地轉動看了看周圍,最后才抬眼,直直對上了蘿絲鈷藍色的眸子。
“您、您——您醒了!”
蘿絲沒想出來理由,她那發(fā)麻的大腦實在是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向圣女解釋一個她自己都不知道星緹紗行事邏輯的行為??杉幢闳绱说奂У钕逻€是醒了,那是不是說明剛才并不是圣女懲罰寬恕她的殿下?
星緹紗似乎并沒有察覺到蘿絲那雙藍色妖姬一樣的藍眼珠里起伏的情緒,她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后者,而后方才緩緩點了點頭。
藍眼睛。
勞羅拉的藍眼睛。
周圍還是學院宿舍的景象,眼前藍眼睛的小姐眼淚都把她酒紅色的劉海沾到了臉上。星緹紗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戳痛掌心,眼前的一切卻并沒有灰飛煙滅。
蘿絲小姐看到她清醒過來,這才放開了嗷地一聲哭出來。摟著星緹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結實有力的臂彎隔著兩人的厚衣服,都箍得星緹紗有些喘不上氣來。
“小姐,您……”
星緹紗翻遍了腦海,也沒有找到自己與勞羅拉家的蘿絲小姐有什么前塵往事。眼前的小姐哭得像如此真情實感,絕不是貴族們出于禮儀永手絹擦擦那好不容易擠出來兩滴的眼淚一般的模樣,可在星緹紗的記憶中,縱使是前世,兩人也不過是在學院中有過短暫的幾面之緣。
勞羅拉氏的蘿絲小姐比她年長些,算起來此時應該已經快要滿十三周歲了。記憶里,她來到學院不足半年,就匆匆辦理了休學,趕回家與父母敲定的未婚夫人選結了婚。
星緹紗與她的交集并不多。
只是曾聽父親說,據傳勞羅拉領地失守前夕,吸血鬼將蘿絲侯爵與侯爵夫人的幼子捆于城下脅迫侯爵投降開門,而侯爵看著哭鬧著叫媽媽叫啞了嗓子的孩子,沉默著抬起了手中的弓箭。
安德烈公爵,她的父親,是這樣勸說她趕赴前線結束被俘的妹妹的痛苦的。
想到雪蜜兒和安德烈,星緹紗只覺得胸中有什么在灼燒。急促起伏的胸膛將鼻腔里的棉球倒吸了進去,星緹紗被塞得連連吭氣涕泗橫流,終于是又將之吭進了鼻腔里,沒有就此被自己給憋死。
“蘿絲小姐……”星緹紗抬手,她也顧不得多,直接用袖子擦去眼淚。嘴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那大概是狗毛,星緹紗不管得著太多了,干脆和著口水硬是吞咽下去,“謝謝您,您可以放開我了。還有——這位小姐……”
這是什么時候上來的?星緹紗看著旁邊正抓著那條大白狗的兩只前爪,被它的舌頭“席卷”全臉的小姐,只是停頓片刻,而后便在蘿絲那有力的懷抱中對這小姐道了謝。
哦,雖然她星緹紗的禮儀學得非常好,但是如果此時蘿絲小姐愿意放開她的話呢,這些客套話的動人程度還能再上一層樓。
“臣是莉圖氏莉莉絲,殿下您不必對臣道謝?!?p> 莉圖小姐抓著狗爪子,盡力在被狗舔的同時保持儀態(tài)??蛇@大狗似乎是特別喜歡她,舔完了人家的臉還不夠,居然還想直立起身子去啃人家那頭深紫夾雜淺紫、華麗如同夜幕降臨前最后晚霞的卷發(fā)。莉圖小姐立馬去按那毛茸茸的狗頭,可這就立馬讓她被她放開的那只爪子搭上了肩膀。
“蘿絲小姐,麻煩您放開我。”
“?。颗逗玫膶Σ黄鸬奂У钕?!”
蘿絲的放開還真就是直接放開,被半蹲著——正在從跪姿站起來的她抱起來的星緹紗,后腦勺好懸沒與這圣女時代留下來的走廊地面來個親密接觸。這又立馬給蘿絲嚇得夠嗆,星緹紗爬起來后一抬手讓她有話待會再說,而后從背后箍住了這大白狗,一把將其抱了起來。
狗子在星緹紗的懷里不斷撲騰,星緹紗將狗遞到蘿絲懷里,再次對莉圖小姐道了謝并表示歉意,于是后者很識趣地提起裙擺躬身回禮:“這是臣應該做的,很抱歉打擾到您和勞羅拉大小姐了,請您恕罪。”
“不,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如果不是您的敏捷機智與及時幫助,我們沒有辦法那么輕易解決這麻煩。”
“您過譽了,殿下?!?p> 兩人你來我往的禮儀話語讓抱著狗的蘿絲總覺得自己初學者這多少有點多余且不合時宜。狗狗抬起頭用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蘿絲,而后張開嘴汪了一聲。
墨月海
元旦多更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