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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索卷壹

第11章 夜談

落索卷壹 人群里的野獸 5325 2023-12-28 07:57:00

  谷中不通風(fēng),空氣從火堆上升起又從四周涌回去,攪得薄煙四起、柴火噼啪。越笙被煙嗆了下,眼中驟然泛起淚花,下意識偏過頭去躲。長星撿了根長樹枝,捂住口鼻撥動火堆,往旁邊移了移:“坐這?!?p>  越笙才不坐那,煙這么長一串,一屁股兩屁股有什么區(qū)別。

  她往反方向挪了兩大步。

  哪知這煙長了眼睛一般追著她跑,還越來越濃。越笙剛挪過去又被嗆一鼻子灰,不耐煩地揮袖扇滅了火。

  谷中倏地暗下來。

  長星“撲哧”笑出聲。

  越笙惡狠狠地瞪他:“笑什么笑,點火!”

  不知是黑暗讓人放松還是旁的原因,雪一樣冷的大將軍罕見地使起了小性子。

  長星覺得有趣,干脆將樹枝一扔,抄起雙臂靠在崖壁上,賴道:“渾身疼,點不動?!?p>  越笙翻個白眼:“你腿上的箭已拔了血也止了,堂堂金袖之主竟然敗給這等小傷,真是丟臉!”

  長星反駁:“金袖怎么了,它又不能給我止痛!再說,丟的是我的臉,我樂意!”

  “切!”越笙撇嘴,別過臉。

  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那無恥之人還在喊:“你我身上有血,若是無火恐引來野獸,只好勞煩將軍親手再點一回了?!?p>  “自己點!”

  “我身上疼-”

  越笙忍無可忍地沖他吼:“火折子在你那里!你把它吹了扔進去就行要不了你命!屁大點傷口也值得你矯情,給老子安靜,再吵吵我殺了你!”

  將軍氣勢威猛,于是長星立刻閉了嘴,手腳麻利地將火點起來,并且撥得沒有一點煙,然后道:“將軍可還滿意?”

  越笙瞪他一眼。

  他輕笑一聲,繼續(xù)問:“火折子在我身上,將軍是如何生的火?”

  越笙干脆別過頭,不理他。

  長星卻仿佛被戳中了笑穴,“哈哈哈”笑個沒完。越笙氣惱,一顆石子迎面甩過去。長星不躲不避,石子“梆”一聲敲在面具上。他伸手接了石子拋著玩,嘴上還在皮:“將軍既然打得動我,為何不上去?”

  “難不成是舍不得在下?”

  “將軍為何不回我話?”

  “將軍?越將軍?將……”

  一柄冷刃閃著光橫在他頸前,越笙陰森森看著他,磨著后槽牙:“繼續(xù)啊,怎么不喊了?”

  長星舉起雙手,利索地笑:“將軍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越笙冷哼一聲,收了匕首,攏著裙角在他身邊坐下。長星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盯著越笙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開口。越笙深深呼出一口氣:“問。”

  “嘿嘿,”長星得逞地笑:“方才,將軍是想殺我的吧?”

  “是?!痹襟铣姓J得十分痛快。

  “為何現(xiàn)在又不殺了?”

  越笙側(cè)眸看著他:“你怎知我不想殺你?”

  “我身受重傷,又用不了靈力,將軍此刻若想殺我易如反掌,可是方才過來的卻是顆小石子,而不是刀?!?p>  “你才救過我,若現(xiàn)在殺你豈不顯得我忘恩負義?”

  “哦?將軍聲名狼藉,竟會在意這個?”

  “聲名如何是旁人的事,我如何做是我的事?!?p>  長星眨眨眼,贊道:“將軍真是通透,既如此通透,又為何總抓著陳年舊事不放?”

  越笙眸底多了抹沉色,回:“你不也抓著不放?”

  長星被反將一軍,笑著反問:“將軍怎知我是為何而來?”

  “所以你是為何而來?”

  長星挑眉,意外道:“將軍上次不是說不管我做什么嗎?”

  “此一時彼一時,”越笙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眼角眉梢漸漸染上凌厲:“上次皇陵遇見我只當(dāng)是巧合,但你卻是從客棧一路跟著我,還替我掃了尾,這一次又在地牢碰見,你說你不是要來這,卻準(zhǔn)確知道藥田的位置,那你本是要去哪兒?本來打算做什么?你在查凌家的舊事,你到底是誰?”

  她字字珠璣、聲聲逼近,長星退無可退,干脆爽快承認:“是,我在查當(dāng)年的舊事,既然與將軍同路,往后探查便仰仗將軍照顧。”

  越笙不信:“你一個南川人來查凌家舊事?”

  “我其實算半個北巍人,我生在臨沂,隨父在沿江行商,若不是八年前的戰(zhàn)火,我應(yīng)當(dāng)此生都不會踏進南川。我來查案,一是少時受凌將軍照顧頗多,二是受人之托?!遍L星掏出一方繡帕,誠懇道:“我們當(dāng)時被扔進沙漠自生自滅,我中暑昏厥差點被曬干,是這帕子的主人給我喂血救了我,但是他身受重傷,走不出去,便將這帕子贈與我,他說他是凌將軍之子,說凌家兵敗是遭人算計,讓我?guī)退榍宄退麍蟪?,還說,讓我一定要找到這帕子的主人,替他說句抱歉。”

  他方才發(fā)現(xiàn)這帕子跟火折子放在一處便想遮掩過去,又怕處處是漏洞,故意插科打諢拖延時間,細細編出這番話,引她來問。

  笙笙聰慧,若是他貿(mào)然提起怕會露餡,倒不如讓她自己逼問。

  若說這世上有誰最了解越笙,凌少安一騎絕塵。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越笙雙眸立刻黯淡下來,她狼狽地撇開頭去看火堆,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扒拉,嘴唇張了好幾次才穩(wěn)住呼吸,一出口還是戴著顫:“他…傷得很重?”

  長星也轉(zhuǎn)向火堆,微微閉眼:“被人挑斷了手腳筋,好像還受了刑,渾身是血?!?p>  “他……”死的時候痛苦嗎?越笙眼睛閉了閉,改問:“那塊沙漠在哪兒?”

  “南川東部,臨近沂水,名為哈拉。”

  “水邊還會有沙漠嗎?”

  “只是在輿圖上靠近,實際行走有很長一段距離?!?p>  “竟是如此?!被鸸獠粩嗵S,越笙卻看見一片紅,是血,那血從越凌云身上留下來,他皮開肉綻、寸步難行,眼睜睜被烈日曝成白骨。她重重吸吸鼻子:“我從未想過他會出現(xiàn)在南川。”

  長星很驚訝:“將軍認得他?”

  越笙怔怔看著火:“這帕子是我送他的,他走之前給我下了聘,說等大獲全勝回來娶我。”

  長星早變了臉色,幸好有面具遮著,勉強把戲唱完:“想不到將軍不光善于殺敵,還擅女工?!?p>  越笙壓根兒沒聽見他說什么:“我剛才看見帕子還以為你是他,我籌謀五年,第一次聽到他的消息,竟然是死訊?!彼猿暗匦?,淚珠從眼眶里涌出來,砸在地上:“也是,我天煞孤星,本來就不該有奢望,可是越凌云,你不該騙我,讓我白白活了這么多年?!?p>  長星也紅了眼眶,他下意識想搖頭,想告訴她不是的,你不是天煞孤星,我是真的想回來娶你,哪怕被黃沙掩埋、死無葬身之地??墒求象?,凌少安已經(jīng)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具背著血海深仇的軀殼,我早已滿身血污,造的殺業(yè)怎么洗都洗不干凈,但你不該活在過去,你還這么年輕,還沒見過那些不堪,你該像花一樣開滿山,像風(fēng)一樣去想去的地方,看春天的桃花,捉秋天的魚,守著黃大娘第一鍋糖糍糕,你有一身本領(lǐng),你的人生還很長很長,區(qū)區(qū)一個我,實在不值得你如此,凄凄惶惶。

  可他終究什么都不能說,連搖頭的動作都生生忍住,他神經(jīng)質(zhì)地搓著手指,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只好將那帕子遞過去:“物歸原主?!?p>  “不必了”,越笙沒接,拔下素簪握在手里,道:“承諾是他許的誰都不能替他說抱歉,要毀約得他自己來?!?p>  “可是將軍,他已經(jīng)……”

  越笙驀地打斷他:“你可親眼看見他咽氣?”

  長星嗓子顫了顫:“不曾?!?p>  “你可確認無人救他?”

  “不曾。”

  “你可知他尸骨葬在何處?我說具體位置?!?p>  “如此,你便不能說他死了?!痹襟峡粗鸲殉錾?,想,即便真的死了,她已替他服了五年喪,怎么說,也算他妻子了,既然是他妻子,就得去確認他的死訊,尋回他的尸骨,替他修墓。

  “將軍對凌小將軍當(dāng)真是情深意重?!?p>  越笙無意識地喃喃:“情深意重?”

  長星用力點頭:“我在楓城聽了不少將軍的傳聞,他們都說將軍和凌小將軍青梅竹馬,當(dāng)年凌小將軍千里求娶,送的聘禮整整放了一條街,而將軍為凌小將軍守孝八年,還相信他終于有一日會回來,可見愛他至深,可不是情深意重嘛!”

  愛?越笙疑惑地看著手里的簪子,她所做一切不過是為那個承諾,滿足一己私心罷了,也算得上愛嗎?

  遇見越凌云之前這世上無人愛她,是越凌云給她生命,給她名字,給她家人和溫暖。她只是想等他回來,嫁給他,同游北巍,白頭到老,可若是他為天下所負,她便殺了天下給他陪葬。這是她為人妻子該做的,愛與不愛有什么分別?

  總歸,她也不會是別人的妻子了。

  睫毛忽閃,斂盡情緒。越笙不動聲色把簪子查回去,問:“你還查到什么了?”

  “大都是將軍想讓我查到的東西罷了,”長星聳肩,捧著下巴道:“我們都是南川人,又剛來北巍不久,摸清各世家勢力分劃已屬不易,再多的是一點也查不到了?!?p>  “噢?”越笙往火堆里扔進一捆樹枝,轉(zhuǎn)頭看著他,眸色玩味:“你帶人在酒樓賭坊逛了一個月,連青樓都沒放過,只查到這些連八歲孩童都知道的事情?”

  長星摸摸鼻子,訕訕道:“咳,在下確實有一樁事想問將軍,上次在楓山的滿地殘骸中,凌家的那些兵器碎片很是蹊蹺,那些刀怎么會碎成兩半?我讓人去看過了,它們并非是被震裂,也不是被砍斷,只是輕輕一掰便碎掉一大塊,這明顯是鑄造有問題,將軍可知道當(dāng)年凌家的兵器都出自誰手?”

  越笙的關(guān)注點卻不是這個:“你讓誰去的,那個話多的還是話少的?”

  “???”

  “你前些天每晚都不睡覺帶著紅綾逛窯子,你的人更是大事小事都找她,短短一個月搞得茶樓上下不得安寧,我不能問?”

  “能…能問,是程銘,那個話少的,我想吃糖葫蘆那天晚上他去的。”長星如實交代。

  “讓他跟紅綾比一場?!笨丛诟麅纱瓮菜赖姆萆希筒蛔尲t綾單方面揍人了。

  “行,我出去就讓他比?!遍L星答應(yīng)得倒是爽快:“那將軍可否為在下解惑?”

  “八年之前,北巍所有的兵器全部出自涂瀚山。涂瀚人原是草寇,以燒殺搶掠為生,后來大庸建國,涂瀚發(fā)現(xiàn)了銅礦和鐵礦,開國皇帝便給他們賜了官職,與其互易。百年來,他們的礦山越采越多,鑄造兵器的工藝也大有長進,所以漸漸的,涂瀚就變成了專司兵器鑄造之所。前朝亡故后,這份生意就變成了各世家跟他們做,凌家的兵器當(dāng)然也出自他們。”

  “既是草寇,那皇帝為什么不出兵剿滅?也好把礦產(chǎn)命脈握在自己手里?!?p>  越笙抬眼:“你是想問我怎么不派人去查吧。”

  長星干笑兩聲。

  “涂瀚群山環(huán)繞,且寸草不生,那里沒有糧食,只有風(fēng)沙,每逢暴雨必會有滑坡,蕭騫派去的軍隊不認得路,又倒霉遇上山體滑坡,還沒開打就折損了大半,他當(dāng)然選擇招安了。并且涂瀚人極度排外,涂瀚整個地界都罕有外鄉(xiāng)人居住,除非娶妻,外面的人根本進不去。尤其是葛青鋒當(dāng)家之后,更是小心謹慎,便是互易也是由他們的人將兵器護送到買主手中,尋常人連山門都進不去,我的暗樁自然也插不進去?!?p>  “竟是如此!”長星了然地點頭,遂又皺眉:“但現(xiàn)下看來他們與當(dāng)年之事所涉頗深,將軍打算,怎么查?”

  “等下雪?!?p>  “山中沒有植被,大雪封山必然是寸步難行,他們總要出山大批采買物資,到時候我們便可以混進去。將軍睿智!”長星豎起大拇指。

  “呵”,越笙冷笑一聲,拿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你我模樣遠不及涂瀚人粗獷,如何喬裝都瞞不過去,且他們交流獨有一種方言,晦澀難懂,非土生土長的人無論如何都學(xué)不會,你要如何混進去?便是混進去了,你能聽懂?山里地勢復(fù)雜,千百年來沒有一張輿圖,更沒有人知道里面的具體情況,你怎么查?”

  “那…將軍為何要等下雪?”

  越笙冷哼一聲,懶得理他。

  長星絞著手指冥思苦想了好久才想出一點頭緒:“銀骨靈力屬陰,大雪時分應(yīng)當(dāng)靈力最盛,莫非是…將軍準(zhǔn)備直接殺?可涂瀚那么多人,萬一傷及無辜……”

  “你查到的消息里我是個好人?”

  “那倒不是。”長星心情復(fù)雜地垂下腦袋。只是他的記憶里,笙笙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人。

  呵,他自己都成了從閻王殿殺回來的鬼,又憑什么要求她保持天真善良。

  再次抬頭,長星的眼里滿是無辜:“傳聞里將軍殺伐果決,只是我沒想到,竟如此殺伐果決,畢竟有靈力反噬…也是,將軍并不在乎這個。”他一拍腦袋,忽地反應(yīng)過來:“將軍是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我?你是想我跟你一起去找死!”

  他嚇得連“將軍”都不叫了。

  越笙冷眼看著他:“你不是要替救命恩人查案?”

  “是,但是…”

  “怕死。”越笙添進最后一把干柴,攏著袖子背對他靠在崖壁上,閉眼:“怕死就好好守夜,若是有什么東西吵醒了我,我就立刻送你去見閻王?!痹捖洌⒖坛脸了?。

  長星垂眼,摸著身上的袍子無聲輕笑。

  他的笙笙還是這樣嘴硬心軟,面上都裝得這樣惡狠狠了,還是給他蓋最干凈的衣裳,替他尋了止疼藥,自己的傷卻一點都沒處理,裹著臟污的袍子就那樣入睡。

  他們家笙笙,骨子里還是一個溫柔的人。

  樹枝很快燒盡,火苗漸弱,他揭了面具扔進去,將袍子蓋在她身上,等火勢變大,扶著崖壁緩慢起身,舉著火折子撿了一大捆樹枝,摘了草藥,小心翼翼地坐回去,運轉(zhuǎn)靈力將草藥碾碎,替越笙清理傷口。

  越笙醒來時天已大亮,火堆三三兩兩冒著煙,明顯是著了一夜。她身上蓋著自己的袍子,臂上也被人包扎。

  而她竟無知無覺沉沉睡了一夜!

  越笙猛地皺眉看著身邊的人,一愣。

  他是何時摘了面具,又怎么敢在她身邊睡得這樣沉?

  眉峰凌厲、鼻梁高起,緊抿的薄唇配上削瘦的下頜,怎么看都是出眾的一張臉,他為什么要藏起來?

  疑問頗多,一時之間無從解答。

  頭頂有聲響傳來,是紅綃和藍云:“將軍-將軍-你在下面嗎-將軍-將軍-”

  “阿笙-”

  兩個姑娘選了最原始的方法尋找—扯著嗓子大喊。還是九桃最為清醒,默默喚海東青給越笙發(fā)了求救信號,然后帶人跟著靈光一路狂奔到山崖,在下頭看到一桿紅槍:“阿藍,紅綃,你們來看,這是不是將軍的槍?”

  “對!是凌風(fēng)!”藍云拿著繩索往身上套,九桃攔住她,扶額:“咱們直接把繩子直接扔下去就好了,若是長度不夠可以接?!?p>  “哦,對!”藍云一拍腦袋,是她關(guān)心則亂。她麻溜地把繩子解下來,一端扔下去,大喊:“阿笙,你能不能夠到?”

  越笙一聲不吭看著這貨犯蠢,倒是長星被吵醒,調(diào)整著呼吸轉(zhuǎn)過頭:“笙-”又驀地清醒,改口:“生不了火,沒柴了。”

  “不用生了,天亮了?!?p>  長星抬頭看她,怔?。骸澳阍趺础?p>  陽光下,越笙的臉色比素袍還白,不,不對,是她整個人都更白透了幾分,像太陽暴曬之后的雪人。

  越笙抬手擋住陽光,白凈的指透著瑩白的光,輕笑:“無妨。”

  每次反噬之后都是這樣,漸漸變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食不知味,更加畏寒,又更加見不得光,永遠困在無休止的夢魘里。

  這是她濫用神力的代價。

人群里的野獸

劃重點劃重點: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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