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隊友

　　“夫人——”

　　“郎君又一大早出去了？”

　　蘇羨看著梅香急匆匆進屋，就想開口逗逗這個小姑娘，搶白道。

　　“是。”猝不及防被打斷的梅香點頭，怔了一下，又搖搖頭，“主人是又出去了，不過我還想告訴夫人，牙人上門來了?！?p>　　這個世界的辦事效率倒是比她想得高許多，怎么一大早就有事做，蘇羨暗自嘆一口氣。

　　她打起精神，隨梅香自連廊走至前院，一人身著一襲青色長袍覆手而立，皮膚略黑，身形健碩，胡須修剪得極為整齊。他身后站著幾人穿著粗布麻衣，神態(tài)恭順。

　　“夫人安好。”男子彎腰鞠躬，“小人精選了一些身家清白，手腳勤快的奴仆，相信定有合夫人心意的。”

　　蘇羨點點頭，掃視一圈，視線落在了牙人腰間的玉佩上，顏色青黑，雖尚未至墨色，但成色也已是上乘。玉佩正中雕著一只振翅雄鷹，鷹眼以青銅鑲嵌，又多了幾分怒目圓睜的生動。

　　“甚好?！彼朴崎_口，“院內(nèi)倒是人手空缺，我需要幾個能干的。不過——”，她看向牙人，“更重要的，我要的是能管得住自己的，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p>　　牙人十分從容，“小人明白。您放心，這幾個都身強體壯的，什么活兒都能做，且都訓(xùn)練過，明白規(guī)矩，定能勝任?！?p>　　“那便都留下吧。”蘇羨有些心不在焉，不欲多言，“梅香，帶他下去拿銀子?！?p>　　牙人笑得臉上皮肉都舒展開，連忙行禮，“多謝夫人信任，夫人若日后有需要，隨時再找小人。”

　　“竹影?！碧K羨開口。她看向站著的幾人，他們臉上有茫然，有拘謹(jǐn)，似是還帶了點居有定所的喜意。“帶他們?nèi)フ夜芗??！?p>　　當(dāng)梅香帶著這些人的身契來找蘇羨時，她已一個人回到屋中。

　　窗戶未開，屋內(nèi)有些暗，她呆坐在桌前，陽光從門口照進來，只籠住她一小半身子。

　　“夫人。”

　　不知怎得，梅香覺得此刻的夫人不該被打擾，只低低喚了聲。

　　“梅香，我有些頭疼，要歇一會兒。”她聲音很輕。

　　梅香聽聞，本有些著急，看到她的眼神，復(fù)又平靜下來，“是，梅香會守著夫人，不讓其他人打攪夫人?！?p>　　待梅香掩住門，蘇羨又坐了半刻，才起身在屋內(nèi)隱蔽處翻出一件雁灰色素衣，隨手挽了一個男子發(fā)髻。她在米粉中摻了些黃粉撲上頰，使臉色看上去黃了幾度，又將眉毛描粗了些，一雙濃眉看起來英氣逼人。

　　不論是前世的蘇羨還是今生的鳶，易容喬裝都是必修課，對此她也算駕輕就熟。

　　她看向鏡中之人，說不上是翩翩公子，但也是個清俊小生了。她又在屋內(nèi)踱了幾步，回憶著男子的步態(tài)，只覺換上男子衣裳，步子無意中都邁大了些。

　　聽到兩聲急促短小的敲門聲，蘇羨知道這是梅香給的信號，目前院內(nèi)無人。她往懷里揣了幾貫銀錢，快步出門走向后院角門，來到了街上。

　　蘇羨其實并不清楚梅香的密令內(nèi)容究竟是什么，但至少有一點毋庸置疑，在完成組織任務(wù)這方面，梅香一定是協(xié)助配合的。

　　不過之前在蘇家他們二人雖預(yù)設(shè)過各種情景，但今日第一次實踐，沒想到配合得如此順利，回去該犒勞她一下。

　　不以江夫人的身份出門，不用帶那些護衛(wèi)仆從，行事會方便許多。但蘇羨的心情仍是無法輕松。

　　牙人身上那枚玉佩，是特意給她看的。

　　影刃閣每位正式成員都有一枚玉佩作為身份標(biāo)識，根據(jù)每個人所長，玉佩的顏色也有所區(qū)分。以鳶所在的小隊來看，鳶的玉佩為白玉，她更擅刺殺；隊友梟的玉佩為墨玉，喬裝模仿之術(shù)可謂出神入化；隊長鶯的玉佩為青玉，情報收集是一流。

　　玉佩主體所雕內(nèi)容，與他們每人的代號一致，玉佩上所鑲青銅之處看上去各不相同，但均為一個小的活動暗格，組織內(nèi)成員可通過此處傳遞暗語。

　　牙人身上那枚玉佩，表明了他是梟，他用玉佩上鷹眼的方位告訴她，巳時，酒坊相見。

　　在鳶的記憶里，梟是個很活潑鬧騰的少年，年齡同鳶差不多大，卻孩子氣許多。

　　當(dāng)初他們確定通過組織的最終考核，被安排組成一隊時，一見面，梟的嘴巴就沒怎么停過，從今日飯食不錯聊到聽說有座山上種著十里杏花，秋日果子一定香甜，吵得鳶腦袋疼。

　　代號確定后，要雕刻玉佩時，梟非鬧騰著要雕成一只鷹，說梟是夜鷹，在隊長耳朵邊念叨了好幾日，念得隊長眼下發(fā)青。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最后還真讓他得償所愿，墨玉上的鷹惟妙惟肖，讓他神氣了好些天。

　　隊長和隊友是鳶記憶里為數(shù)不多親近的人，也是蘇羨最不想見到的人。

　　蘇羨深吸一口氣，本想能長長地吐出心頭的重壓，卻感覺胸口更加憋悶。

　　隊長和隊友，聽起來就讓人安心的存在。曾經(jīng)她也有，每日一同訓(xùn)練，一同出任務(wù)，他們甚至比家人還要了解她。

　　剛進隊時，她怕自己被看輕，總是冷著一張臉，對誰都一副無事勿擾的態(tài)度。

　　惟有訓(xùn)練時是她最放松的，因為她有把握，每次成績都是靠前的。隊友們會嘻笑著拍拍她的肩，沖其他隊的人炫耀，“看我們隊的小姑娘，又是最棒的！”

　　隊長老趙私下找她，“都知道你是最棒的，別總裝得冷冰冰的。隊里這幾個，任誰打眼一看，都知道你是個心軟的，裝也裝不像?！?p>　　老趙說得對，她裝得并不像。

　　和她朝夕相處的老趙他們看得出，那和鳶朝夕相處的鶯和梟是否也能看得出她不是鳶？

　　更何況，他們本身都是精于偽裝的，自然也擅看破偽裝。

　　如果被發(fā)現(xiàn)，又會發(fā)生什么呢，蘇羨并不知道，這種未知讓她的心有些惴惴。

　　蘇羨停下腳步。

　　七轉(zhuǎn)八繞間，她已是來到一條不起眼的小巷深處，一面旗子上寫著“隱廬酒坊”，空氣中隱有酒香。

　　這里是蘇家以外組織提供的第二處聯(lián)絡(luò)點，非緊急的日常情報都會在此處交換。

　　她才邁一步踏進酒館，就聽到一個非常歡快的聲音，似是發(fā)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你終于來啦！”

　　聞言望去，依舊是那身青袍，面容卻已不是那副黝黑的中年面孔。

　　一個白凈的青蔥少年郎正咧嘴沖她笑，眉眼彎彎，似兩道新月，光輝盡隱于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