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膳
紅日西沉,柔軟的春風(fēng)拂過院內(nèi)的幾棵梅花樹上,枝頭殘瓣仍送來陣陣暗香。
晚膳已備,桌上擺著生進鴨花湯餅、羊皮花絲、乳釀魚、湯浴繡丸,香飄四溢,看得人食指大動。
之前梅香竹影說新來的廚子手藝好,看來也不全是自夸,至少在賣相上就已勝了八分。只可惜,美食近在眼前,卻吃得一點不暢快,蘇羨夾起一小塊魚肉入口品嘗,眼神偷瞄向一旁的江渙。
不知是因今日這身玄色回字紋暗花長袍格外襯人,還是他舉手投足間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的優(yōu)雅而不造作,總之讓蘇羨著實體驗到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只是,本來這樣好的菜色,配著這樣好的美人,該胃口大開飯都多吃兩碗的,蘇羨腦子里卻都是那些個這樣那般的餐桌禮儀,讓她束手束腳,筷子都不敢伸遠些。
真不自在,這樣吃了幾口忽地生出幾口悶氣來,瞧著一旁的人也覺得招人煩起來。
若不是他在,她何苦這般惺惺作態(tài),害她都不能吃個飽飯。
被埋怨之人卻仍是渾然未知,那些規(guī)矩仿若是他骨子里就會似的,看起來沒有半分刻意。寬袍大袖卻不沾片葉,碗筷相投也無聲響。蘇羨看他輕松的樣子,更加氣悶,面上卻還是端著練習(xí)了許多次的笑,用帕子作勢輕拭嘴角。
“夫人可是仍有不適,還是這菜不合胃口?”
都不是,因為你在所以胃口不好,蘇羨腹誹。
“這菜很好,身子也好些了,只是胃口仍不大好,大約再歇歇就好了?!?p> “夫人切莫逞強,若是難受的緊,就叫人去請郎中來瞧瞧。”
你走了就沒事了,她心中暗道。
“無妨,確實不打緊的,不用請大夫?!?p> “那便好?!苯瓬o點點頭,不再多言。
如果想探聽情報,現(xiàn)在倒是個打探的時機,蘇羨望著江渙出神,可是……問什么呢?
“夫人為何這樣看我?我臉上可有東西?”江渙感受到她的視線,有些疑惑地開口。
“是夫君太好看了,忍不住讓人多瞧幾眼。”蘇羨想都不想,直接道。
“咳咳咳——”
江渙似是被她的回答驚到,有些失態(tài)地咳起來,忙以袖遮掩,連連道歉,“抱歉夫人,咳咳咳,我……”
“不妨事,夫君怎么咳得這樣厲害,咳癥還是沒有好轉(zhuǎn)嗎?”
“咳咳……畢竟又名百日咳,怕是還要過段時日?!?p> 那挺好,蘇羨不厚道地想,免得她想怎么應(yīng)付同房一事了。
“那夫君還是要多多注意身體才是?!彼帜眠@句應(yīng)付差事。
“多謝夫人掛懷?!?p> 他說話時總是溫和地直視對方,不知怎得這幾句卻不再看著蘇羨的眼睛,眼神四處亂飄。
蘇羨發(fā)現(xiàn),他的耳朵尖處,有一顆分明的紅痣,正被紅暈包裹,如晚霞挾著落日。隨著她的目光停留,這紅霞如火燒之勢,逐漸燒到他的臉龐。
害羞了?蘇羨覺得有趣。
“夫人就別這樣看著在下了吧……”他微微別過臉,眼睛瞧著別處。
“夫君生得這樣好,又是我的夫君,我為何不能看?!彼纳侏M,語氣里故意帶了點委屈,“夫君可是嫌我不夠貌美,你我二人新婚燕爾,夫君卻是都不正眼瞧我?!?p> “不……不是的,”他慌忙轉(zhuǎn)頭,看向蘇羨,臉更紅了,卻沒再轉(zhuǎn)開,“夫人極美,燦若桃花?!?p> 他望著人說話時,看起來總是那般真誠懇切,言之鑿鑿。她感覺腦中似乎有很輕微的“咚——”的一聲,如一顆很小很小的石子落入湖面,小到都難激起幾滴湖水,卻到底擾了平靜。
她轉(zhuǎn)開視線,“夫君嘴也這般巧,多謝夫君夸贊?!?p> 他似是還想再說什么,還未開口,聽她說道,“看夫君也已膳畢,若沒什么事,還是早些歇息得好?!?p> 竟是下了逐客令。
江渙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多說,行了個禮,“那我便先告辭了?!?p> 待離開蘇羨所在的梅雪齋,江渙在連廊停住腳步,轉(zhuǎn)身問跟在身后之人,“風(fēng)翎,我方才可是說錯了什么,害夫人惱了?”
風(fēng)翎撓頭,“夫人何時惱了,夫人不是一直在笑嗎?”
江渙掃他一眼,“罷了?!鞭D(zhuǎn)身大步離去。
風(fēng)翎皺眉疑惑,“是沒見夫人惱???怎么反倒覺得主子惱了呢?”
他搖搖頭,快步跟上。
蘇羨坐在院中角落的亭內(nèi),亭子緊挨著池塘,月光透過假山的縫隙灑在池塘的水面上,光影搖曳斑駁。
“夫人,院子里涼。”
竹影拿著一件披風(fēng)要給蘇羨披上,她個頭瘦小,看起來似乎還不及披風(fēng)大。
蘇羨笑著接過,“謝謝?!?p> 竹影抿嘴笑著,安靜地站在一旁,影子拖得很長,與假山旁竹林的影子似是真的融為一體了。
“你也知涼,就進屋吧,我自己坐會兒。”
“奴婢愿意陪著夫人?!彼偸前察o地立在一旁。
“私下里就不用稱奴婢了?!?p> “奴婢知……我知道了?!彼劬潖澋?,一張小臉看著很惹人心疼。
蘇羨看著水面,明明風(fēng)不大,水面卻皺巴巴,偶爾有池中鯉魚吐兩個水泡,怎么也靜不下來。
她想起那張密令,“察其行異,六月戊辰前除之”。
她嫁進江家近一周了,剩下的時間不足三個月。而她甚至還沒想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按照密令,查江渙然后殺了他嗎?可是又從何查起,又什么才算有異呢?
不管任務(wù),繼續(xù)混沌度日嗎?可是否如梟所說,會讓梟和鶯處境危險呢?雖然他們和自己算是陌生人,可她是不愿連累其他人的。
以前上學(xué)時,老師講,做題時遇到不會的先跳過。
可面前這張考卷,她無從可跳。既然如此,大概只能用另一句金科玉律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雖然目前她還看不清,可隱約的似乎只有一條路,查。
殺與不殺,至少應(yīng)先查。是否有異,或許查后便知。
她深吸一口氣,三月的玉京仍是春寒,涼氣吸入肺腑,讓人也多了幾分清醒。
查江渙,不論如何,再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任務(wù)既然存在,總是會有原因的,她要做的便是揪著這根隱約的線頭,一路尋到源頭。
至于從何查起,她思索著,左手拇指下意識地不住扣著食指指腹。有靈光一閃,她憶起最近經(jīng)常聽到的那個地方。
何家。將軍府。
鳶的失敗任務(wù)在何家,一個看似簡單卻莫名失敗的任務(wù)本就反常,加之鳶不明不白地中毒暈倒。
酒樓中眾人話題是何家,即便是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也該知道當(dāng)街凌辱殺害御史臺官員之女的厲害,除非他完全沒腦子,否則不該這么肆無忌憚。
江渙拜見上司是何家,即便是無巧不成書,她兩次任務(wù)都牽涉到何家,那么是不是巧合,都值得查一查了。
蘇羨意識到指腹隱隱作痛,又輕輕揉了幾下。
那就查一查吧,查一查江渙和何家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