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豹出沒
在土中埋了約莫三柱香的功夫,我實在忍受不得,問道:“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慕秋水道:“等一等……把嘴張開?!甭犚姼O窸窣窣的響動,一只手伸了過來,鼻中聞見藥香,三根手指捏著顆藥丸,塞進了我的嘴里。我心中蕩起陣陣漣漪,這是我與慕秋水,這個笑起來時,如陽光一樣明媚透亮,又如晨霧一般不可捉摸的女人,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接觸,或許也是最后一次。
因我是平躺,身上還蓋了一層薄土,一顆小小的藥丸,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吞下去。又過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慕秋水道:“好了,起來吧。”我手腳微微一動,果然有了知覺。兩人一人拉我一只手,我費力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心中興奮莫名。剛剛形同廢人,這兩人要是拍拍屁股,輕輕巧巧的走了,不用等十天半月的,只消一時半會,我便已經(jīng)成了猛獸口中的美味。想到此節(jié),不管慕秋水救我,是出于什么念頭,仍對她感激不盡。
我舒展了下身子,道:“在這里呆了太久,得換換地方了。他們知道咱們進了這片大林子,雖然忌憚林間險惡,又怕大宮主的天羅地網(wǎng)針,一時不敢妄動,可終歸還會再來。面具人中針,暫不懼他,青龍門的爪牙爭功,定會前來啰里啰唆。倘若一個不留神,堂堂的娥皇大宮主,被一個小小的嘍啰捉了去,豈不笑話?”
慕秋水道:“他們既然發(fā)現(xiàn)了咱們的行蹤,自然會想到咱們要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躲起來,所以歪桃峰是不能去了,那里肯定已經(jīng)撒開了大網(wǎng),等著咱們往里鉆?!毕旱溃骸澳窃蹅?nèi)ツ模课疫@會兒是又冷又餓啊?!蹦角锼溃骸傲肿赢?dāng)然要出,就看從哪出?!?p> 我道:“林子周圍都有青龍門的人在把守,只要咱們一露頭,他們一個訊號,便可蜂擁而至,所以從哪兒出,都一個樣……我覺得咱們還要上歪桃峰,正因為他們看出了咱們的意圖,也許會認為咱們不敢再去歪桃峰,可咱們偏偏仍然去,讓他們想不到?!蹦角锼溃骸八礼R當(dāng)成活馬醫(yī)吧?!毕旱溃骸斑@里這么黑,方向都辨不清,怎么上歪桃峰?”
我道:“好希兒,咱們現(xiàn)在至少還活著,所以一定要笑一笑。天再黑也總能走出去,走出去這窮山惡水,臭烘烘就變成了香噴噴,數(shù)不清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在等著咱們。到時候漂漂亮亮的衣裳,粉粉嫩嫩的胭脂,能把你的眼睛都看花啦……我走前邊開路,希兒拉著我衣裳,慕宮主秋拉著希兒的衣裳,摸黑走吧。哈哈,這般經(jīng)歷,還是我此生頭一遭,我也害怕得緊?!毕旱溃骸澳仙蟾纭蔽业溃骸澳阈⌒∧昙o(jì),在這又黑又臭的地方,沒被嚇得暈過去,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p> 我俯身從地下?lián)炱饌€樹枝,敲敲打打的在前探路,希兒在中間,慕秋水在后,三人磕磕絆絆,覓路前行。行走一陣,越來越不好走,荊棘叢生,藤蔓纏繞,三人的衣裳都被扯得破破爛爛。我服了解藥,經(jīng)過這番走動,手腳氣力暗生,內(nèi)息在體內(nèi)游走,雖不順暢,卻也不像剛才如結(jié)了冰一般,紋絲不動。但她二人呼吸急促,知因傷后體弱,如此行走一陣,已然消耗了極大體力。
為轉(zhuǎn)開二人注意力,我笑道:“不知慕宮主今年芳齡幾何?可嫁了人了?希兒將來想找什么樣的郎君呢?當(dāng)大哥的幫你物色物色?!毕捍⒅溃骸拔覍硪奕耍图弈氵@樣的?!蔽倚Φ溃骸靶『⒆泳蛺酆f八道,我有什么好,要什么沒什么。我這模樣的,可不叫如意郎君,那叫倒霉先生?!?p> 慕秋水道:“我嫁不嫁人的,與你有什么相干?”我道:“跟我自有大大的相干?!蹦角锼溃骸笆裁聪喔??”我道:“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雖只一介倒霉先生,可愛美之心,還是有的?!毕旱溃骸鞍]蛤蟆想吃天鵝肉?!蔽业溃骸鞍]蛤蟆不吃天鵝肉,還活個什么勁?用癩蛤蟆來形容我,倒也貼切,只不知那只天鵝,肯不肯叫這個癩蛤蟆吃?”又往里走了好遠,兩人一時也忘記了身體的疲累疼痛。
此時森林外大概快天亮了,眼前那濃濃的黑暗,似乎變得淡了些,我已隱約可見她二人的輪廓。我忽然停了下來,希兒一下撞到我后背的傷口,疼得我渾身一顫,也沒敢發(fā)出聲音,希兒剛“哎”了一聲,我忙“噓”了一下,不要她作聲。
隱隱聞見淡淡腥風(fēng),聽見若有若無的“咕嚕咕?!甭?。我仔細看時,見不遠處的灰暗之中,兩只銅鈴樣的眼睛里,泛著灰黃的光,冷冷地注視著我們。慕秋水和希兒也發(fā)現(xiàn)了,希兒顫聲問道:“那是什么?”我道:“是……金錢豹?”慕秋水道:“好像是金錢豹?!蔽铱戳丝茨情W著磷光、銅鈴般的眼睛,苦笑一下,又想:“男人也沒什么了不起。”
聽得一聲嘶吼,一陣惡風(fēng)撲來,我迅速轉(zhuǎn)身,一把抱起希兒,叫道:“慕大宮主,到樹上去!”隱約看見慕秋水縱身躍起,我也展開輕功,直沖上去,樹枝打得臉頰生疼,順手抓住一根,蕩到一株粗大的樹上,剛把希兒安放妥當(dāng),那猛獸彈了起來,向我和希兒藏身之處,撲將上來。我暗叫一聲:“豹子來得怪快!”挾著希兒又跳了下去。那金錢豹一擊不中,撇下我和希兒,掉頭撲向慕秋水。我叫道:“那豹子去你那里了!”
慕秋水奇道:“咦?蛇……好大一條蛇……”我道:“什么蛇?”奔到近處,眼前灰蒙蒙一片,卻不見慕秋水身影,連她的聲音也沒了?!班粏栲粏琛敝暣笞?,那金錢豹又向我撲來,我忙閃到一旁,道:“慕宮主,你在哪里?”生怕慕秋水已入獸口。頭頂一人嘆了口氣,道:“我很好,當(dāng)心金錢豹,它餓極了。”聽到慕秋水的聲音,我剛舒口氣,那豹子又撲將過來,身子一矮,從它肚皮下鉆過,那豹子速度極快,彈跳驚人,甫一落地,怒吼一聲,又扭身撲來,我晃身在旁,避開它的血盆大口,右拳望它腹下猛擊一拳,金錢豹負痛,嗷嗚一聲狂吼,聲震山林,驚得枝頭鳥雀振翅而飛,樹底小獸落荒而逃。
那金錢豹盛怒,又猛沖過來,我往左跳出,兩手抓住它的后腿,大喝一聲:“起!”順著它的沖勁,向外擲出,金錢豹來勢極快,再加上我的助力,一下飛向半空,忽地一條長長的黑影竄出,飛快地在金錢豹身上纏了幾圈,金錢豹身在半空,無處借力,驟遇大敵,一口咬住巨蟒身子,重重落在地下。慕秋水叫道:“是那條巨蟒!”我也忙叫道:“希兒,快來!”希兒在不遠處應(yīng)了聲。
她所在方位,旁邊林深樹密,要到我這邊來,得經(jīng)過蟒豹大戰(zhàn)的地方,心下?lián)鷳n,往前迎接。希兒小小的身影快速移動,走近蟒豹時,從右邊繞了路,我從自己左邊繞道去接她。希兒剛剛走近二獸相斗之處,那巨蟒小樹般粗細的尾巴忽然甩出,卷向希兒,希兒尖叫一聲,急忙后躍,饒是希兒機靈,沒被巨蟒卷到,但也被它的尾巴掃了一個跟頭。
轉(zhuǎn)眼見那頭金錢豹,在巨蟒卷成一圈圈的身體中,軟軟耷拉著腦袋,一個行動迅捷的獵殺高手,頃刻間便被巨蟒活活勒死,金錢豹已是它跑不掉的食物,它的身體慢慢松了開來,蟒首四顧,瞬間鎖定被它甩了一個跟頭的希兒。希兒剛從地下爬了起來,巨蟒便快速向她游去。
我叫道:“當(dāng)心!”展開輕功,奔向希兒。眼見巨蟒逼近希兒,我嚇得緊追兩步,慌里慌張抓住蟒尾,想把它往后拉??删掾碜佑只帜?,我用力一拉,竟拉脫了手,巨蟒往前一竄,蟒首幾乎要挨到希兒,希兒嚇得大聲尖叫。
我撲到巨蟒身上,兩手扣緊它的軀體,道:“希兒,跑啊!”那巨蟒進攻受挫,惱羞成怒,轉(zhuǎn)頭張開大口向我咬來,我往左邊一滾,避了開去,雙手仍緊抱住它。希兒找了塊尖石,跑近前來,要砸巨蟒,我驚道:“希兒!快走!快走!”
希兒砸著巨蟒,巨蟒皮糙肉厚,那塊尖石傷不了它分毫,反引得它愈發(fā)暴躁,尾巴一甩,將希兒遠遠摔了出去,長長的軀體扭來扭去,竟要把我纏起來。那頭金錢豹尸骨未寒,仍躺在不遠處,它便是被巨蟒的身軀活活勒死的。眼見就要被巨蟒纏結(jié)實了,我大驚失色,忙撒開兩手,要從它的身體中爬出,卻已然遲了。
我的內(nèi)力因為中毒,幾乎所剩無幾,我只覺身上有如扣了三個鐵箍,鐵箍越收越緊,巨蟒身上的氣息,中人欲嘔,漸漸感覺呼吸不暢,那難聞的氣味,慢慢聞不見了,眼前也慢慢朦朧起來。
希兒道:“你這大蛇……”眼前剛一黑,又聽得希兒歡叫一聲,我覺得身上那三道鐵箍,好像松了些,我卻覺得深深的疲累,從骨子里直透出來,連眼皮都不想抬。
慕秋水道:“巨蟒已經(jīng)死了。”我睜開眼來,見慕秋水倚在一株樹上,手中握著一把短短的匕首,不住喘著粗氣。我怔怔問道:“巨蟒死了?”話音剛落,便瞧見巨蟒七寸之處,一片血肉模糊。一見之下,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希兒也笑得出了聲,慕秋水也是似笑非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