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西澤爾只是普通人,鄧恩便讓他趕著馬車躲到遠處,以免被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任何事情波及。
鄧恩平復(fù)好心情,讓自己收斂情緒恢復(fù)冷靜,隔著手套握住那團黝黑的發(fā)絲,接近了正門。
克萊恩和洛耀緊隨在后,艾絲特墜在末尾,她灰色的眼睛在逐漸變深,濃郁到像是有墨團在里面翻滾,但是此刻幾人的注意都在老尼爾的房門口,沒有人看到她眼眸里微小的變化。
抵達門口之后,克萊恩上前一步,拉動了那根連接著屋內(nèi)鈴鐺的繩索。
鈴鐺輕快的響動在艾絲特耳中顯得特別刺耳,沉凝的安靜被打破了,但是沒有人回應(yīng)。
“叮叮鐺鐺!”克萊恩再度拉動了幾下,然后便退到鄧恩身邊,沒有再嘗試。
幾人耐心地等待著,屋里始終沒有腳步聲響起。
克萊恩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也許老尼爾去看醫(yī)生了,并不在家。”
他話音未落,一陣歡快的旋律從屋子里響起,鋼琴特有的音色美妙而連貫地演奏起來,像是吹拂窗簾的暖風(fēng),讓聽到的人感到陣陣和煦。
然后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還沒等克萊恩放下黃水晶或者掏出硬幣,再進行一次確認的占卜,與鄧恩一同站在最前面的他,就注意到下方門縫里有什么東西在流淌出來。
起初只是透明的清水,接著里面混雜起一絲扎眼的紅,然后緋色越來越多,淌出的液體散發(fā)出刺鼻的腥味。
艾絲特眼中的墨色越來越混亂,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其而出。
就在這時,屋內(nèi)突然傳出輕咳的聲音,老尼爾沙啞的聲音在之后響起:“鄧恩,你們來做什么?”
“聽說你病了,我們來探望你?!?p> 鄧恩的回答不急不緩,帶著他一貫的沉穩(wěn)平靜。
屋內(nèi)安靜了幾秒,然后老尼爾混雜了憤怒與驚恐的嘶喊聲響起:“不!你在撒謊!”
不等外面的人再說什么,屋里的人再度開口:“是的,我知道我的狀態(tài)有點不對勁?!?p> 門縫里滲出來的血水越來越多,沾染到克萊恩和鄧恩的鞋子上,漫過了正門前的臺階,淌進花園的泥土里。
那個聲音越發(fā)悲愴:“但一直以來,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沒有想過去傷害誰!我沒有,我沒有出賣過值夜者的重要秘密!我最多、最多就是報銷一點不應(yīng)該報銷的費用,我真的沒做過壞事!”
“克萊恩,我告訴過你窺秘人的格言是‘為所欲為,但勿傷害’,我始終堅持著這句話,”他的聲音越來越柔和,充滿乞求,“我始終堅持著這句話!寧愿忍耐,等待,也不會去做傷害到別人的事情……鄧恩,洛耀,克萊恩,你們回去吧,回去吧!等明天、明天我就能恢復(fù)正常了。我發(fā)誓,向女神發(fā)誓,我不會去傷害別人,真的!”
老尼爾沒有提到我,是因為他跟我之間的“線”,已經(jīng)被那種邪異的力量割裂了嗎?
艾絲特慢吞吞地拆解著半截晨曦上的繃帶,讓自己的動作不要發(fā)出響動。
鄧恩的語氣也變得輕柔了:“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一直在嘗試什么?”
老尼爾的聲音充滿期待:“我正在嘗試復(fù)活莎莉絲特,鄧恩!我已經(jīng)找到了辦法,我正走在正確的路上!”
在那個聲音激昂地解釋他的努力將要獲得成功,并再度乞求眾人離開時,艾絲特走到了鄧恩身旁,低聲道:“接下來不論發(fā)生什么,你們絕對不要踏進這間屋子,直到我和老尼爾冷靜下來?!?p> 鄧恩睜大了眼睛:“艾絲特,你不要——”
“抱歉了,隊長,我真的不是個乖孩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艾絲特已經(jīng)沖了出去。
克萊恩從未如此直觀地見識艾絲特的敏捷與力量,一直以來身高只有一米六的艾絲特,在所有人中外貌也是最年輕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把她當成需要看護的晚輩,就連克萊恩也是這樣。
但現(xiàn)在,艾絲特手中的半截晨曦狠狠搗在木門上,她整個人在速度加成的強力沖擊下,從半截晨曦的裂口處,將整扇門都從中撞斷,破裂的木板飛進了屋里,砸在了鋼琴上,壓倒一大片琴鍵,讓那不曾間斷的奏樂聲戛然而止。
門廳的地攤上滿是血色的黏稠,那些成分不明的液體上長滿黑毛,幾乎整個客廳里都布滿這種血紅色的稠液,仿佛有一罐油漆在這里爆炸過。老尼爾的頭部由上而下倒吊在空中,天花板上懸掛著,一股黏液從他的脖頸處與天花板相連。他的額頭和臉頰上分別長出來一對眼睛,冷漠的、沒有睫毛的眼睛。
老尼爾憤怒的聲音響起,但是他的聲音顯出詭異的扭曲,仿佛在有看不見的人在同他一起開口吶喊,發(fā)出重重合音:“你這混亂的怪物!虛假的造物!你究竟為什么會存在于這里!你只會招致無盡瘋狂的命——”
“是嗎?”
艾絲特輕柔的反問聲響起,在她開口的瞬間,老尼爾的聲音就忽然被掐斷了。
金色的光從艾絲特的眼中亮起,不似升起兩輪太陽,更像是爆發(fā)了兩顆溫和而微小的星星,她淺淡的金發(fā)瞬間褪去顏色,銀白的發(fā)梢間不斷飛出螢火蟲般的光點。
那些光芒在空氣中不斷顫動、盤旋,因為自由而散發(fā)出更加刺眼的光芒,劃出一道道莫比烏斯環(huán)的軌跡,因為速度極快而連成一片,如同大片翅膀鏤空的小蝴蝶在艾絲特周圍飛舞。
鄧恩、克萊恩與洛耀都萬分緊張,但是他們想要沖進屋里的動作,卻在艾絲特那句話說出來的瞬間,被緊緊定住在原地。
克萊恩連逆走四步連通灰霧的機會都沒有,根本沒法擺脫這樣的禁錮,艾絲特決絕而平靜的表情,讓他心里充滿驚恐。
老尼爾已經(jīng)失控了,但是老鄉(xiāng)她!黎星她再這樣下去——
艾絲特揮動半截晨曦,斷劍的鋒刃輕而易舉地在她的手臂上割開一道口子,但血液涌出的瞬間就變成了成群的血珠,懸浮在半截晨曦的周圍,被那些飛舞的光點映照上了淡淡的金色。
隨著艾絲特握著半截晨曦在空中畫出圖案,那些血珠隨之跟隨著,越來越多的鮮血從她身體里被抽離,她的臉上幾乎失去了所有的顏色,慘白如紙,唯有那雙眼睛中的金光越來越明亮,仿佛墜落的流星不斷燃燒,奔赴向毀滅的命運。
她用自己的血液,在空氣中描繪出了一個符號。
無限,無窮,這是它在數(shù)學(xué)領(lǐng)域中最常關(guān)聯(lián)的概念。
而在此刻。
光芒以血液構(gòu)成的符號為圓心驟然擴散開,時間與空間頓時卡殼了,還沒能踏進屋的三人,感受到自己在無形的力量驅(qū)使下,以時間倒流的姿勢往外退去,看上去就像是演出倒帶的一場默劇。
門前臺階上的血水與被艾絲特撞破的門板,都沿著他們既有的軌跡往回退去,那些光點旋轉(zhuǎn)飛舞得越發(fā)劇烈,仿佛環(huán)繞在艾絲特周圍的星河,拱衛(wèi)著那血紅色的無限符號,與它爆發(fā)出的力量產(chǎn)生共鳴,再反饋出更強大而不受控制的光芒。
前門已經(jīng)恢復(fù)原狀,鄧恩、克萊恩與洛耀在退出房屋兩米外之后,就離開了那光圈的范圍。他們猛然栽倒在地,身體與靈魂感受到的雙重壓迫感,讓三人體內(nèi)的非凡力量幾乎完全無法調(diào)動。
克萊恩的狀況反而是最好的,他能感到那光亮甚至極大程度刺激了他的靈性直覺,而洛耀已經(jīng)流出了一點鼻血,鄧恩滿頭都是冷汗,但三人都沒有任何動作,他們死死地盯著老尼爾家的大門,房屋上的每處縫隙都在不斷溢出充滿壓迫感的光芒。
黏稠的血液順著門縫倒流折返,天花板上老尼爾的頭也不受控制地下降到了地面,他呆呆地望著艾絲特的舉動,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哀慟。
那些黏稠液體上的每一處黑毛都在蠕動著變短、縮小,黏稠的血漿重新匯聚、凝實,構(gòu)成了一個人的軀體,在不斷反向流動與凝結(jié)后,那身被撕裂成碎片、早就消失的古典黑長袍,從房間的角落里自己飛來,籠罩在不斷恢復(fù)形狀的軀體之上。
地面上被血漿沖毀的的咒文與法陣又重新浮現(xiàn),像是有無形的手添添補補,將它們重新繪制完整。
“重啟”將近結(jié)束。
艾絲特平靜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因為右手還緊握著半截晨曦,她對著老尼爾張開了左手,五指向外:“我要偷走你失控與被注視的命運?!?p> 然后她將手握成了拳頭。
一雙巨大的、沒有睫毛的眼睛,出現(xiàn)在艾絲特的頭頂,它幾乎要凝聚成實質(zhì),原本冷漠無情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那些蓬勃的淡金色光點,其中竟然滋生了一絲渴望。
但這樣來自真神的直接注視,加上失控狀態(tài)的爆發(fā),讓艾絲特周身的光點無法再維持運轉(zhuǎn)的軌跡,一個又一個的光點開始破滅,像是被壓碎的氣泡,不斷炸裂成光屑,消融在空氣中。
每一粒光點破碎的時候,艾絲特的腦海里都像是被生生剜開一處裂口,她的右手再也握不住劍柄,只能任由半截晨曦掉落在地面上。
在無盡的痛楚與狂亂的囈語間,她拼盡最后一點勉強維持住的理智,從懷里掏出了那個內(nèi)嵌著黑夜圣徽的懷表。
這是塞西瑪執(zhí)事當初交給她的物品,艾絲特一直很聽話,雖然小蟲子和她都贊成這是黑夜對艾絲特的監(jiān)控,但是艾絲特從來沒讓它離身過。
一段碎裂的平安結(jié),隨著艾絲特掏懷表的動作被帶了出來,墜落在地面。
艾絲特提起渾身的力氣,狠狠地將這個懷表摔了下去。
一片黑夜從碎裂的表盤上爆發(fā)了。
霖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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